大约一月前,秦大人回府,同秦母商量秦媛的婚事:“我那日去县学视事,倒真见着一个天资极高的学生,叫吴勉,人生得好,品性也好。如今十七岁不到,就考了案首。我特意寻出他的卷子瞧了,真真写的一手好文章。最难得的是有一股浩然之气,我观此子乃是将帅之才,想将媛儿许配与他。”
“他这门第有些低了。”
“妇人之见。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他自己本就勤勉,若成了咱们的女婿,我在后头再跟着推一把。何愁没有前程?只说今年的秋闱,若无意外,他必定能中的。一个少年举人,配咱们媛儿,也是够了的。”
秦母便同秦媛说了这件事:“你父亲的眼光一向好,不会有错的。”
“可万一,他怎么也考不上举人该怎么办?我才不要嫁一个寒酸秀才。”
“怎么会考不中呢?”秦母轻声道:“别说他本身学识就好。就算考得不大好,差那么一点儿的,今年的判卷官是你爹的世交,总能运作的。”
其实秦大人平日很少夸人,既然将这个吴勉说得天花乱坠,那么他这个人一定是不错的,只是门第委实低了些。
秦媛想了良久,终于松了口:“那——我也得瞧瞧他是什么模样。”
于是没几日,秦大人便寻了个由头,将吴勉叫到府上来。
他们家的堂屋里,竖着一道屏风。秦大人见吴勉的时候,秦媛就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瞧。
她原以为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必定周身带着一股酸儒气。可真见了人,秦媛脸上一烫。
当真是个芝兰玉树的美少年。
这样好的人,做自己的夫婿也够格了。
女儿家的心思才起,便听见吴勉婉言谢绝:“承蒙大人厚爱,只是晚辈已有婚约,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秦大人劝说道:“我也听说过,但那也只是一个婚约而已,既然没有过门,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侧击旁敲道:“你的前途还在后面呢,何苦把正妻之位给一个商家女?说的不好听一些,日后在官场上她能帮得上你什么忙?”
原本以为说到这份上,有脑子的人都晓得该选哪一个。
可这吴勉却是那副说辞:“承蒙大人厚爱,晚辈实在高攀不上。”
屏风后,秦媛听了生气,娶自己难道就这般为难?
她一急,径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质问道:“你宁愿娶一个商家女,都不愿与秦家结亲?”
听了这话,吴勉抿紧薄唇:“商家女又如何?凭自己的本事过活,不丢人,小生曾经还走街串巷的卖果子呢。小姐是瑶台中人,自有贵公子相配,小生高攀不起。”
他告辞欲走,秦媛却心有不甘,拦住他问:“是我哪里不好嘛?”
吴勉冷冷道:“小姐千好万好,可惜小生眼瞎,只能瞧见她的好。”
说完,竟拂袖离去。
秦媛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听说程家要办船宴,她便执意要来,想见一见那商家女。
如今见了,这萧月果然比不上自己,手指上还有茧子呢,哪里比得上自己一双柔夷。
她心里这样想,眼泪却很快的落下来了。
第63章 立夏粥
乍暖还寒的天气, 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很是烦人。昨日穿了纱衣,今日又需加一层比甲。雷雨过后, 风一吹,满院都是凉的。
月牙儿回来时, 就瞧见薛令姜坐在窗下,手拿针线, 正绣着花。
“回来了?”薛令姜轻声道:“过来瞧瞧, 我替你补了一朵梅花。”
她手里拿着的是月牙儿的一件白色比甲,昨日点蜡烛的时候, 不小心给火星子撩了一下,破了一个小洞。薛令姜左右闲着无聊,便提出要替她补一补衣裳。其实几天她来到杏花馆,当真没什么事做。多年的习性使然,薛令姜也不愿到前头杏花馆去见外人, 只是每日守在屋中,偶尔在庭前坐坐。除了画画, 便是绣花。柳见青私下里和月牙儿说:“倒真是座玉观音, 就是供在家里的,动也不动。”
柳见青说话一向有些刻薄, 倒也没什么坏心,只是自觉有些合不来。因此虽然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除了寒暄打招呼,倒也没太多来往。
女孩子的友谊, 总是有些微妙。
柳见青心里其实有些害怕,怕薛娘子在这里,月牙儿便只理她,不理自己了,因此有些不喜。
月牙儿起先没察觉到,过了一两日看柳见青总是有些别扭,想了想这才明白,朝着她笑说:“就是薛娘子在这里,我还是同你是好朋友。”
“谁同你是朋友啊?”柳见青撇撇嘴说,可她拽紧帕子的手终于松了些。
这也就是柳见青还在店里忙,没回来,不然看见月牙儿同薛令姜独自说话,一定会走过来,寻个什么话头和月牙儿聊天。
“真是劳累薛娘子啦。”月牙儿凑到窗边去瞧。
好漂亮的一朵梅花,针脚缜密,红线白线劈成极细的一缕,纠缠着,渐渐染成红色。
“薛娘子这绣花的手艺,倒也是一绝。”月牙儿赞道。
絮因正端着两盏茶过来,闻言笑说:“那是自然,我们娘子画画画得好,绣花也绣得好,待字闺中时,满京城的姑娘都晓得我的娘子绣艺出众,常常上门央求娘子给她们画花样子呢。”
薛令姜抿唇,笑得腼腆:“哪有那么好呢?不过是胡乱绣一绣罢了。毕竟,画绣本有相似之处。我多少懂些。”
说到这儿,她感叹道:“像我这样从小长在后宅的。闲着的时候,除了画画绣花还能做什么?旁的都不会了。”
“这已经很了不起啦。”月牙儿安慰她说:“这样的一双巧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说没用呢?”
正说着话,柳见青回来了。
她快步挤到月牙儿身边,问:“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月牙儿指一指比甲上那朵小梅花:“你瞧,薛娘子绣的多好看呀。”
柳见青看了一眼,说:“确实还行。”
她话风一转,似是忽然想起一事,说:“也幸亏月牙儿这衣裳是昨天烫的洞,不然明天薛娘子回赵府去了,谁来给她绣呢?”
“回赵府”这三个字一出,薛令姜的身子蓦然一僵。
絮因察觉到了,立刻皱起眉头,向柳见青道:“我们家娘子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
“倒不关我的事,关她的事。”柳见青一指月牙儿:“她一向重承诺,你们若是出尔反尔,叫别人怎么看她。”
眼看又要吵起来。薛令姜皱着眉头说:“好了,柳姑娘说一句,你便要还一句是不是?”
一时静下来。
六斤从厨房探出头来,喊:“可以吃饭了。”
她见这几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觉得有些奇怪,只是问月牙儿:“是在屋里摆饭呢?还是在院子里摆饭呢?”
“在院子里吃吧。”
吃过饭,絮因扶着薛令姜回房歇息。
月牙儿见她们主仆二人走了,拉住柳见青,低声问:“絮因姑娘就是这个脾气,你又何苦同她一般见识。”
“我也是这般脾气,她怎么没有同我一般见识呢?”柳见青冷哼一声,别扭道:“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做这恶人呢。她爱呆着多久,就呆着多久,左右是给你找麻烦。本来嘛,她若不想在赵府过日子,就和离呀。要不然就回去自己关起来门来过日子,这样子拖着,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像什么样子?”
“个人有个人的脾气,”月牙儿劝道:“薛娘子的性子,本就不是果断的人。”
好不容易劝完柳见青,月牙儿走进屋内,打算去劝薛令姜。
一间小屋子,至少点了四五根蜡烛,照的灯火通明。
薛令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竹绣绷,正绣花。
一见着月牙儿,一旁的絮因就抱怨道:“这个柳见青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她什么身份,咱们娘子什么身份,也好意思说咱们娘子。”
“她是我的朋友,薛娘子也是我的朋友。”
絮因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薛令姜喊停:“行了,你出去帮我买绣线回来。”
听她这样吩咐,絮因也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买绣线。
薛令姜拍一拍身边的坐墩:“请坐罢。”
月牙儿依言坐下,一时有些踌躇。
倒是薛令姜先开了口:“其实柳姑娘说的也没错,我这性子,是太过优柔寡断了。”
她无意识的,用手指缠绕着绣线,一圈又一圈。
“我给娘家那边去了信,可少说也要月余才能收到回信。从小到大,就是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裳,都有人给我做主。如今这样大的事,我自己也没注意。”
“我那庶出哥哥,在娘家时同我关系就不好。如今是他当家,怕也懒得管我。论理,我该等娘家来人,可我真不想回赵府去。”
说至最后,薛令姜的音色已经微微有些颤,她抬眸望向月牙儿,目光恳切:“萧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月牙儿静静听她说完,柔声道:“旁人帮你做主,自然好,可好不过你自己做主。毕竟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你得自个儿立起来。我只有一句话‘无论你怎样决定,作为朋友,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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