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真是个只吃不拉的貔貅。别管你送去多少好东西,也不见她动半个心思。心底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我能从这件事情上扣下多少银子出来。
真和她嫂子结了亲家,那她便做好,再也不能占便宜的打算就是。
白菜豆腐,谁家亲外甥上门,给吃白菜豆腐?命妇们嗤笑出声,刘伶听着窃窃笑声,红了眼眶。若是家境宽裕,谁愿意过这样的苦日子?
可自打敬王倒了,家里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要债上门的不说日夜堵门,他们一家子日夜不得安生。便是爹爹,也是十日一大醉,每日醉醺醺的回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你们给爷等着,等敬王出来,给你们好看!”
敬王和家里败落有什么关系?刘伶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直到表哥过来,爹和娘亲厚着脸皮借银子,表哥追问到底,爹才略微吐露两三句口风。
敬王早年暗地开了暗庄,一两银子一钱利钱,爹爹贪图高利,竟借了钱庄的钱去吞那高利。可谁知一朝事变,敬王入狱,一时原本的银子也成了空,想要回银子连去找谁都不知道。
爹爹日益被钱庄逼迫,便是娘亲,那也是为了日子艰苦哭过无数次。说起来也是当今太后的母家,虽家境败落了,可到底是比寻常人家还要好上不少。可说一丁点儿银钱拿不出来,那便是真的拿不出来。
不往远的地方说,便是方才二姑姑说的白菜豆腐,白菜她们家里常吃,豆腐也算是寻常。只其中的荤腥肉食,那是现在家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去买的好东西。散碎银子虽然还够生活,可到底不比原来的家境,她也许久没吃这样的好东西了。
只心底直到自家败落一回事儿,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天天吃肉的道理。可和顾知薇在一起,尤其是此刻,命妇们虽未嘲笑,可暗地那种低声议论,只恨让人不能钻到缝隙里去。
她算什么人物?刘伶再一次觉得耻辱,家境不如旁人,便是身上这身鹅黄儒裙,是姑姑给的崔家陈旧布料,她重新上了色浆洗过,在豆腐巷里说的过去,可在现如今这个场合,就又些寒酸。
甚至,她浑身的珠宝衣裳加起来,也比不得顾知薇一根簪子的价格。
刘母远远在后面跟着,见前头人停下,也跟了上前。只她不敢往前去凑合,到底是皇家气象,便是她是刘太后的本家,那也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那些命妇眼光高的很,她凑近了,从来不肯轻易和她说话。
若是态度和缓些和自己说话,那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便是她奉承人,刘母也不敢硬凑上去,她家一两个老嚒嚒伺候,比不得对面都是牙尖嘴利的人物,若真要讨好谁,还是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了才是。
也因为这个,她只跟着往日里本家的贵妇,是刘太后嫡亲兄长的旁系姐妹,比起他们家,更和刘家亲近,
“老姐妹,前头是什么缘故?”
往日里和她家亲近,那人也是个宽厚的。拉着她笑着道,
“快去和娘娘陈情,你们家的乘龙快婿,要被恭王府的何三姑娘抢走了!”
乘龙快婿?她家没女婿啊!刘母正想开口说话,可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小八!!!”
她待小八宽厚,那人不比他娘崔二太太,是个一毛不拔的人物。见外祖家生活艰难,不说送米送面,送油送肉,便是银钱,那也是她哭诉两声,便眼巴巴的送过来。
刘母可真真是在他身上下了血本,不说读书时候日夜奉承着,便是夜里苦读添汤加水,那也都是让刘伶亲自去伺候,二人不说无话不谈,那也是极为亲近的。
她暗地里也下过苦心,只把两家大好姻缘的话说来玩笑。可小八总是一句,婚姻大事总该父母做主,便把这事儿给敷衍过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正好。趁着娘娘寿宴,把这桩子事儿给做实在了。日后她姑娘,那是堂堂清河崔家的嫡亲儿媳,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媳妇,他们家,那也是人人要上门巴结的。
“哎呀,我苦命的闺女。那小八明明说好了要娶你,怎么?难不成他背信弃义不成?”
刘母嚎着嗓子挤进前头,旁有宫人要拦,被崔女官挥手散开。依照娘娘的意思,明显是不愿意让这崔家和何家成亲,若是刘家,想必更不乐意。
可刘家此刻丢脸,那丢的可是刘太后的脸面。她方才在顾知花一事上为难了娘娘,此刻在刘家身上找回来,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刘伶一见刘母上前,原本就红红眼眶,此刻更是急的飙出眼泪。何三姑娘也不敢再劝,眼瞅着,这事儿是从她身上延伸开,若是闹大了,别说姑姑贵为恭王妃丢脸,便是表哥将要定下的妻子顾知薇,她极为喜欢的薇姐儿也要为难。
倒不如,往后退一退,看看这刘家到底要做什么。不自觉和刘伶错开两步,一时间,人群中间空出一片空白,刘伶孤苦伶仃站立中央,肩膀耸立,鹅黄衣裙瑟瑟发抖,宛如雨后不胜风寒的迎春花,眨眼便衰败。
顾知薇于心不忍,往前两步拉住刘伶手腕,转身怒斥刘母,
“越发是没规矩的东西!怎么就纵容你这般放肆!我表哥和刘家姑娘清清白白,偏你生的范龙附凤心思,一心只把姑娘往高处抬去,也不担心楼高摔折身子骨!”
“顾姐姐,没事儿,你让她说。”
刘伶只觉得久违暖意从手腕传至全身,鼓起勇气和顾知薇说话。
“我知你此刻跳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家里债务积压的多了,担心哪一日爆出来,我再也没有憨大头来娶,没法子给你换银子去!”
“你,你个傻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表哥他...”
刘母心思被戳穿,两步上前退搡刘伶肩膀,这孩子,胡说什么话。她嫁个好人家,刘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刘伶嘲讽勾起唇角,推开刘母,感激的看了一眼顾知薇,似是托终般说了句,
“顾姐姐,若是改日方便,不如去刘家瞧瞧我兄弟。他性子纯真,虽霸道了些,可到底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
顾知薇不明所以,可还是应了下来。刘伶得了这句,浑身沉甸甸压力卸下,转身跪在崔皇后面前,
“娘娘,臣女有本要奏!”
“说。”
崔皇后见刘母一脸慌张要去拦住,示意崔女官带人制住她,而后才看向刘伶,见她一脸视死如归,道,
“你只管说来,凡事我为你做主。”
“娘娘,臣女要告父亲。一无父德,做事张扬霸道不说,更是极为贪婪。昔日敬王市井之中设立银局,臣女之父自来是爱小贪便宜,借了银庄的银子投给敬王。
二来,父亲他知错犯错,包庇谋逆之人。臣女听父亲曾言,敬王谋夺银钱,为的是一朝谋逆所铸刀剑马鞍等物,刀剑暂且不说,其中马鞍更是由鞑子所铸,勾结外族,灭我河山。”
一席话即出,刘母瘫软在地。完了,完了,他们刘家彻底完了。痛哭流涕趴伏在地上,刘母只恨不能把刘伶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她一回,
“我是造的什么孽啊,不就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你,你至于把咱们刘家往死路上逼?!!”
“你这话可当真?”
崔皇后越听神色越凝重,到最后直接问向刘伶,
“若有狂言,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刘伶知道!”
刘伶再次磕头,朝崔皇后道,
“臣女表哥在刘家,和刘伶行事端正,清白却被臣母如此诬陷,臣女早就存了死志。其次,刘伶虽是闺阁之女,素来没什么见识。可表哥是栋梁之才,刘伶不愿成为表哥名声上的污点,明明清清白白,可却是被众人指指点点。”
“臣父关于敬王一事铁证如山,除了臣女父亲,甚至刘家本家,杨太妃家,乃至京中大小氏族,知晓此时的,绝不在少数!”
“好啊,好啊!”
崔皇后气的浑身发抖,只觉得骨冷身子冰凉。承文帝一心为朝堂社稷,因自己无子,对敬王多加忍耐,可谁知,这整个江山,几乎都被他们送给外族!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他们对的起十七岁便征战沙场的将士吗?他们对得起边疆上,一层层将士血肉尸骨吗?
目色眩晕,崔皇后深吸口气,见顾知薇还站在人群之中,不知思量什么,招手道,
“薇姐儿过来,来扶着姨妈。”
“姨妈?”
顾知薇见崔皇后胳膊微颤,唇白脸色极为疲惫,扶着她站稳,忧心劝道,
“姨妈何必因为这个动气。眼下那敬王早就被拘起来,刑部官员们日夜审问,便是有余党在外头,那也不过是一些蚊虫罢了,伤不得咱们朝廷筋骨。”
“你如何晓得。”
崔皇后不赞同,拉着顾知薇叹道,
“年前鞑子犯我边境,仲正率领大军镇守,本该十战十胜,可最后一场,鞑子王庭突然往北而去,若非仲正聪敏,挟着个鞑子才逼问出真相。若非这般,你以为,那鞑子王庭,真会如此简单?”
“原以为是个意外,可如今想来,这怕是有人故意透漏消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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