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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月色不佳,后半夜变天,土膏深厚春雷骤动,嫩雨如酥,淅沥起整个人间。桓行简一夜在雨打芭蕉声里安然入睡,窗下,静默的绿意在雨中流淌,直到天光微明,寒食禁火,雨停了一阵。
  一声令下,散在人间的麻衣白冠死士三千,自洛阳城的角角落落如鬼魅般迅疾无声而出,在寒食的烟雨中,匍匐跪倒在桓家庭院。
  “诸君!”桓睦一身戎装,战袍上身,他立在阶下冲满目的缟素遥遥作揖,随即接过桓行简递来的烈酒,踱步下来,一樽尽酹沉浮大地:
  “今日起事,进退皆在诸君,睦当与卿生死与共!有劳了!”
  清波跌落,底下一呼百应,桓行简等翻身上马,最前方,是桓睦所乘舆车。
  驭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氏。
  “与其静等,不如与我夫君共举大计,太傅信我否?”张氏一身劲装立乘旁边,扯紧了马缰,脸上丝毫畏惧也无。
  桓睦哈哈大笑:“好,今日就请夫人为我驱马!”
  早得探马消息,刘融兄弟拥着皇帝御驾过司马门,出洛阳城,直往高平陵方向浩浩汤汤而去。
  而从延年里往北去,官道干净整洁,三千死士队伍整齐划一唯有橐橐的脚步声密集有序奔跑,桓睦立于车上,双目凛然,这么一众人欲取武库,必经刘融的大将军府邸。
  如此声势,惊动大将军府邸守卫,离得老远听见异常,帐下守督疾步奔到后院,脚步一收,拨开一脸惊愕慌张的婢子,正对上闻声出来的夫人刘氏。
  “外面怎么了?”
  “好像是太傅,不知想要干什么!”
  刘氏一脸苍白:“如今大将军和叔叔们都出城谒陵,该如何是好?”
  “夫人勿忧!”帐下督说完立刻带弓箭手上了门楼,大马金刀地一拉架势,静候桓睦,等见到那连绵而来的麻衣队伍,也是一愣。
  再定睛,赫赫在列的竟然还有尚书令桓旻太尉蒋济太仆王观等人。
  心头突突直跳,忙命人开弓:“众人听令!”刷的一声,黑压压的箭头齐齐对准了舆车上的桓睦,桓行简紧随其后,并未出声,父子两人只是不约而同扬眉抬眸逼视门楼上诸人。
  一虎一狼,阴鸷锐利,父子两人何其相似,帐下督不禁打了个寒颤,犹疑间,颇有些鼠首两端的意思,身后有将阻道:
  “且慢,天下事犹未可知,你看太尉等无不在场!”
  帐下督额头直冒汗,一咬牙,欲要挥手时再次对上父子二人目光,身旁弓箭手亦是面面相觑,等不来长官命令,如此反复,弦松人弛,眼睁睁看着桓睦一众人竟此远去。
  这个时候,帐下督才明白过来:桓睦压根没打算与其纠缠!
  恍然大悟般把目光朝再往北调--是武库!
  洛阳帝都,四方之中,武库乃帝王威御之气所藏之地,屋宇森森,檐牙高啄,辕门守将看一众人汹汹而至,一脸的惊诧。
  不等桓睦下车,守将惊疑不定见了礼:“太傅这是……”话说着,手已悄然按剑。
  桓睦在舆车将他端详片刻,温声道:“你且退开,今日事与你不相干。”
  守将听这话,眼珠子咕噜一转,不禁冷笑:“太傅,无天子诏命,任何人不得擅入武库!我是天子臣,怎与我不相干?!”
  这话刚落,桓行简翻身下马,应声而动,提着利刃一步步逼向守将,面无表情问:“退,还是不退?”
  守将蹭的拔剑相指,振臂一呼:“太傅谋逆!”他这么高喊,四下兵丁闻风而来,桓行简身着甲胄,几步飞跨上阶一跃迎上冲来的守将,猿臂一抡,自辽东沙场上洗练出来的那股烈意扑面而去,一剑破喉而过,守将始料不及,血花喷涌,剑跌得丁零作响,颓然倒地。
  桓行简一脚踢开尸身,斩落头颅,淌过血泊,剑上殷红漫漫扫将一圈,淋漓鲜血,把守将依旧瞪大了眼的脑袋朝人群一扔:“今日太傅正为清君侧而来,尔等谁要阻拦?谁敢阻拦?”
  手持兵刃的众人不由朝后退了几步,桓行简冷哼,高耸的眉棱下目光犹似凝冰淬火,极冷又至沉:“掌钥者何在?开门!”
  抖抖索索从角落里溜出团黑影,正是掌管钥匙的小吏,身矮体宽,肥臀一撅把武库门一开,桓行简当即命人取出武器,分发众人。一时间,器械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顷刻后,又肃然无声只把目光投在桓睦身上。
  “桓旻,桓行简,你二人领兵攻打司马门,关上城门,洛阳朝臣一律不得出城。”桓睦眼光一调,“桓行懋,你率人马同郭建一道去请太后诏书。”
  命令一下,桓行简轻拍□□似有躁意的骏马,一调马头,雪光闪烁间又开始落雨,雨水洗去他脸上鲜血,蜿蜒而下,直策马奔到司马门前,天色晦暗,城门如兽,正默默对视着脚下众人。
  只有开了司马门,桓行懋才能入宫去请太后诏命。桓行简勒马在城门前空旷立定,目光如刀,冷冽扬波放远:“石苞!”
  “在!”
  “让公车令放行!”
  石苞十分警醒,在城门前直接喊话,果真,公车令自角楼探出个脑袋来,一见眼前阵势,也是跟着一凛。见桓行简桓旻两人为首,那后面,竟是白茫茫一片也看不清头脸的一干人,不辨身份。
  司马门殿省宫阙,五重门,屯有重兵,属中领军麾下武卫营负责宫禁保卫巡逻。此时,大将军中领军皆在城外,禁军中除却有宿卫任务的兵丁,余者,手中并无武器。公车令千钧一发之际,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匆忙下来,刚把城门一开,桓旻随即冲太仆司徒两人道:“君当为周勃,太傅深以为然,请依令行事。”
  人马一分,桓行简一骑当先身后死士如潮水般涌进,禁军手无兵器,且在混沌之中,不明就里被迫反抗,一时间,雪龙般的长矛腾挪四起,
  铮铮作响,嵌入骨架的声音淹没在哀嚎之中。
  桓行简手中宝剑挥得干净利落,每一击,都极狠极重,直杀的剑身裹血愈发粘稠得发了钝,他随手捞过一人,在其身上蹭了两蹭,踩过尸身,手中光华一闪,再次入阵。
  杀伐声把整座宫阙震得乱摇一般,雨不停,雾毛毛地把眼睫湿润,眉目如画,江山也如画。桓行简在渐渐沉寂下来的御道上行走,宝剑收鞘,把郭建喊来,睫毛上血珠微颤:
  “你们一道去请太后懿旨。”
  郭建早杀的浑身直抖,他并不愿意挥刀屠戮昔日同僚,年轻人心头悲凉而冷漠,低眉领命,跟桓行懋略作整顿带领人马朝永宁宫去了。
  五道重门,一地叠尸,横七竖八地铺盖在一线线洇红之上。寒食春凄,杀气尤壮,司徒太仆两人随后按事先计划分别假节行事,领大将军中领军两营。此时,中外隔绝,外军无从得知内情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坐观成败,桓行简虎口微酸,朝太极殿方向望了一望,转身对叔父道:
  “天子在刘融手中,是为大患。”
  他父子仰仗不过手中微乎其微的禁军和死士,其余人,不过以增威重。桓旻目光扫过他手上污血,摇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忧,子元,太傅既敢如此行事,一在你,一在你的父亲对人心向来脉号得准,你还年轻,有的去学。”
  桓行简无声颔首,转头吩咐石苞,命宫人过来清扫地面。身后,一匹骏马载着桓睦贴身侍从飞驰而至,下马回道:
  “太傅已得郎君消息,此刻同太尉两人正商议出城,勒兵洛水浮桥,以待刘融。还有一事,方才,大司农高元则趁乱骗过守城出城逃了!”
  有那么一瞬,霜雪侵身,桓行简当即明白高元则定是携大司农印逃去了高平陵。粮印在手,洛阳周边尽是屯兵,刘融又可打天子旗号……桓行简面色不佳,望了望叔父:
  “智囊出逃,高元则这个人是极聪明的,太傅本欲事成请他来行中领军事。”
  “不,”桓旻目光一凝,“大将军动辄前呼后拥兄弟出城,高元则不是没有相劝过,若是肯听忠言,也不至于今日局面。”
  桓行简眸光轻转似在沉思,忽的,余光锐利一闪,脚尖挑起地上一柄□□,一把攥住,脱手朝没死透意欲偷袭的卫兵身上扎去,将其戳透,方定在这人脸上,晃了一晃,徒留红缨在春雨中淋得颓唐。
  忙有几名死士扑上来,一一检巡,桓行简刚一抹眼睫上混的雨水血水,从御道上飞奔回来一人,气喘吁吁告诉他:
  “太后不愿发诏,要见太傅,如若太傅不便前来,中护军去也可。”
  这个时候,那女人……桓行简嘴角微翘噙着丝轻蔑,面对寒光兵刃,太后竟有这般定力想讨价还价什么呢?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得罪她,她还有用,有大用,于是薄唇轻启:“好,我这就过去。”


第35章 高平陵(2)
  永宁宫里烛火煌煌,太后听到殿外动静时美目一斜,敛裙起身,迎上甲胄冰寒的桓行懋和郭建,心中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恐慌。
  来意昭昭,太后眸中微微哂笑,百无聊赖地抚弄欣赏着她新染指甲,慢悠悠的:“天子在外,内起甲兵,我一弱质妇人不敢过问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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