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在我屋里作甚?”
“送些安神汤来给沈姑娘赔礼道歉。”
周阑烟这么说着,自顾自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垂首站到一旁。
沈未凉又不傻,周阑烟这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遂面上扯出个敷衍的笑容来,“那就多谢周小姐了。”
周阑烟见状,也不再多言,行了个礼,嘴角噙着阴翳的笑容,幽幽离开。
沈未凉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触霉头的少女,怎么连笑起来,都让人浑身不自在呢。
她端起汤碗,凑到鼻下嗅了嗅,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激得她赶忙又放了下来。
可没过一会,沈未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头脑昏胀着出现重影不说,体内更是有什么气息四处乱窜。
女人扶住案几,大口大口喘着气,忽然瞧见案几下摆着的香炉不知何时焚了香。那是一种极轻极浅的味道,若不挨近几乎难以发现。
沈未凉脸色煞白,暗骂中招了。
她喜无味,且中过毒,从不焚香。
原来桌上的汤药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她命的东西,藏在熏香里。
沈未凉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嘴唇由白变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肌肤开始慢慢紧绷起来,胸口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甚至有一双无形地手捏着刀柄在她体内搅动个不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濒临死亡的感受,但这种溺水般痛苦的慢性死亡,倒不如上一世直接给她一剑来的痛快。
沈未凉也不知自己熬了有多久,终是支撑不住一般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又来了又来了。
熟悉的灵魂抽离,飘出体外,升到半空中时,似乎还瞧见了萧燃暴戾的面容。
说来真是对不起他,尸山血海地救她回来,倒变成白忙活一场。
沈未凉这么想着,眼前刺目的白光劈头盖脸照射而来。她的身子猛然一轻,好像落回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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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凉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约是又重生了。虽然极其匪夷所思,但她还算镇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可是这回,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这周遭,怎么越看越像她的将军府呢?
傻站在原地足足有好几分钟,直到耳畔传来三妹沈朝叶清脆的呼唤,“二姐!你猜外面谁来了?”
沈未凉循声回过头,瞧见沈朝叶穿着桃色襦裙,双髻系流苏,容色俏丽,如花树堆雪一般,明媚可人。
沈未凉大惊。她同小妹相差了六岁,而沈朝叶此刻这幅样子,显然只有十二三岁左右,那莫非,自己是回到了两年前?
“叶儿,你今年多大了?”沈未凉蹙着眉头,张口便问。
沈朝叶始料未及,似嗔怒般瞪她,“二姐真是让人寒心,我可是前几日才过了十二岁生辰!”
沈未凉一听,总算捋清了时间,这才上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哄着,“二姐近日很想你。”
沈朝叶小脸一红,本想避开阿姐的抚摸,生怕她弄乱了自个精心梳好的发髻,可听了沈未凉的话,心里却暖洋洋的。沈未凉向来繁忙,且战场刀枪无眼,见一面都是奢侈,又怎么会计较旁的小事。
沈朝叶念此,便软软糯糯地伸着手,环住阿姐地腰身,撒娇道:“叶儿也很想二姐姐。”
沈未凉鼻子一酸,强忍着心头的难过,朗声问,“叶儿方才说,谁在外面找我?”
沈朝叶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来,笑嘻嘻地回答,“皇帝哥哥来找你了。”言罢,小姑娘又想到哪里不对,连连改口,“皇帝哥哥说了不能声张,要叫他许家哥哥。”
沈未凉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一僵。
什么狗屁皇帝哥哥。
沈朝叶察觉阿姐的脸色不对劲,像是带了些深仇大恨似的,眼神也淬了冰般,凌厉的紧。
小姑娘以为是二人吵架了,轻轻牵了阿姐的手掌,边晃边劝慰,“二姐姐不要同许家哥哥吵架,大姐姐以前说过,相爱的人要互相包容!”
沈未凉不欲将坏情绪都带给她,遂勉强弯了弯唇,食指轻轻点了点沈朝叶的额头,“你又知道了!行了,自己去玩吧,阿姐去找他谈谈。”
沈朝叶听话地颔首,拎着小裙子跑开,临跑远了还不忘大声嚷嚷,“二姐姐要好好说话,不能动手哦!”
沈未凉莞尔,心里却暗暗想着,若是现在就能宰了许怀衣该多好。那她也不必枉受这些折磨,将士们也不会白白牺牲了。
女人敛眸,掩下万般思绪,握紧了拳头,朝府外走去。
通向许怀衣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痛苦,就像是踏在无数兄弟们的鲜血之上。
巷子中第三棵柳树下。这是他们自小就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许怀衣白衫簪玉冠,宽肩窄腰,革带系翡翠色宫绦,面容温润俊朗,长身挺拔地站在树下,少年天子不怒自威,却是一瞧见她就浮出笑意来。
伪君子!大骗子!
沈未凉兀自在心里骂了一通,恨的牙痒痒,奈何许怀衣身边暗卫高手太多,保不准她刚出手,还未碰着男人,自家脑袋就被削开了花。
“阿凉,你瞧着又瘦了些。”
许怀衣见她隔了些距离,停下脚步,倒是温情脉脉地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
沈未凉却指尖一片冰凉,连同心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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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周末双更奉上,食用愉快~
第6章 毒酒
沈未凉从未思考过是否是自己对许怀衣的爱意太多了,以至于满溢了出来,她还不自知。
又或许在旁人眼里,她一直扮演着卑微又可笑的痴情人角色。
念此,沈未凉默默挣开被许怀衣牵住的手,面上淡漠,“臣最近有些疲倦。”
许怀衣当然知道她所说的疲倦是为何。东燕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事接连不断,他又是年轻的帝王,推行新政之下,难免会引起不满,边境战事便成了众人大做文章的突破口。
而这些担子全压在了沈未凉一人身上。
她以前从来不会向他吐露半分软弱,也从不叫苦,仿佛一人一枪,便足以阻挡所有的纷争和灾祸。
可她也只是血肉之躯,也只是个女子罢了。
许怀衣忍下心头的怜惜,眸中闪过冷然的精光,面上却是一副心疼的样子,柔声道:“朕都知道,阿凉一直做的很好。过几日宫中摆宴,庆贺燕齐结盟,届时你同朕一道出席吧。”
沈未凉的拳头又是一阵捏紧。
她记得燕齐结盟,是以她阿姐沈宓远嫁北齐作为代价的。她还曾因此事,同许怀衣狠狠吵了一架。
后来男人一连哄了她好些时候,甚至亲自跑去边塞找她,这才作罢。
现在想想,也许这些都是他的高明手段,而她愚蠢至极地落入圈套,还以为他是在乎自己的。
而他此番要带她出席,也只不过是想对远在北齐的阿姐,和远在边疆的将士们,有个交待。
沈未凉嗓子发干,目光直直地落在许怀衣身上,“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许怀衣见她用了尊称,心下觉得古怪。遂又上前一步,带着些强制意味地挑起女人的下巴,眸中带惑,敏锐地问,“怎么了,为何对朕这般生疏?”
沈未凉很想揪着男人衣领,狠狠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弃长流镇,为什么不派援兵,为什么,不爱她了。
女人眼尾发红,仰面瞧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怀衣在她眼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恨意。
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许怀衣松了手,一把将沈未凉拉进自己怀里,用力搂紧,而后温柔又眷恋地喃喃,“是朕错了,朕不够体谅你。阿凉不要生朕的气了。”
沈未凉没吭声,死死咬住唇瓣,任由他抱住。沈未凉的个子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仍只及他肩。虽呜咽无声,眼泪却是没忍住,潸然滚落在许怀衣素白的衣裳之上,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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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在将军府里闷了好几日,沈未凉总算缓过神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有功夫让她在这儿黯然伤神,好不容易重生在燕赤一役之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想如何活下去才对。
其实沈未凉已经在内心打了无数次退堂鼓,要不然就逃跑算了。跑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管它什么家国天下,安安生生地活一辈子。
可是她那忠心耿耿的老爹怎么办,她那年纪尚小的三妹又怎么办。
窗外秋风起,落叶满地。
惹得她愁绪又添三千。
索性没过多久,宫里就派人来接她了。
荣公公与她也算是老相识。老太监一甩拂尘,面上带着客气又讨好的笑容,“沈小将军,陛下邀您进宫一同赴宴,杂家这不特地来接您。”
沈未凉瞥了眼尚早的天色,不客气地拒绝,“这才什么时辰?”
没想到荣公公却上前一步,掩着嘴对她笑得暧昧,“陛下想您了,自然觉得一切都太晚。”
沈未凉没忍住瞪他一眼,落在荣公公眼里又成了女儿家面皮薄的娇羞之态,笑意愈发猥琐起来。
沈未凉懒得再同他废话,步子一迈就上了马车去。从将军府到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路,马车颠簸,竟将她颠得睡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