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山水屏风,沈未凉靠在床榻雕花木柱上,腰间垫着软垫。周阑烟则面无表情地正在替她揉捏着按摩膝盖骨。
方才把了脉,周阑烟就发现她的脉象很奇怪,好像体内中了什么毒,而且年代还很久远。可周阑烟并没有告知众人。
倒是一旁的翠浅瞧见沈未凉腿脚上明显的几处伤疤,小脸顿时一白,几乎无法想象这些伤痕的来源,也无法猜测女人在疆场之上,到底受过多少伤。
过了好一会,周阑烟没什么感情地吩咐,“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翠浅应声去取药,芝宜倒是担忧地问,“沈姑娘这伤势,可严重?”
周阑烟抬眼一瞥,冷漠道:“死不了。”
芝宜被她这么一堵,面色有些难看,奈何周阑烟是贵女,而她只是一介婢女,心中有气也只能受着。
可沈未凉不一样。除却那个暴躁凶胚萧燃,她这上下加起来两辈子就没受过谁的气。周阑烟浑身带刺儿,每一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敌意,自然惹的沈未凉也不悦起来。
“沈某没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姑娘了,请回吧。”沈未凉抬手撂下拎到腰间的裙摆,面上虽笑着开口,美目中却无丁点笑意。
周阑烟冷笑一声,语气鄙夷,“若不是萧哥哥拜托,就凭你也配让本姑娘亲自诊治?”
娇美的少女话说的太难听,叫芝宜温和的脸上升起一片怒意,无论如何,沈未凉都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人,就算心底里有什么旁的计较,明面上也不该对她不敬。
周阑烟其人,非蠢即坏。
“周姑娘失礼了。”芝宜出声制止少女,话音未落,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周阑烟下手极重,打完似觉得仍不解气,口中还骂骂咧咧,“一个下贱的婢子,何时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芝宜挨了掌掴,面上生疼,却是不敢再开口了。周阑烟有太后做靠山,可以肆意妄为,哪怕杀了自己,也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而她什么都没有。
沈未凉见芝宜给自己出头却因此挨了一巴掌,登时想将周阑烟像杀敌般一刀劈了去。奈何她没有刀,周阑烟也不算敌。
她虽不像萧燃那般凶胚脾气易燃易暴,但毕竟在沙场上摸打滚爬这么些年,骨子里的血性还是留存着的。
沈未凉撑着床沿站起身,眼看着周阑烟张嘴在芝宜面前叭叭叭斥责个不停,晃晃悠悠走过去,拎着少女后衣领,不由分说就是一个过肩摔,重重将人摔出了屏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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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燃正盯着山水屏风出神。
霏霏渺渺,风花乱紫翠,雪外有烟林。
他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看见沈未凉的时候,心跳会那般强烈了。
方才拿她同周阑烟一作比较,才知女人的容貌是哪种绝色。不同于少女的娇美动人,她已廿二,青涩褪去,剩下的却是骨子里的飒爽和清雅,兼并着刚柔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自成一体。
宛若这雪外烟林,沉淀之下,决绝的美。
正当萧燃出神之际,忽然听见孟津翊稚声稚气地唤他,“舅舅,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母后身边的那些宫女姐姐们?”
男人几乎不做考虑,语气嘲弄,“太后巴不得本王早点归西,她身边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孟津翊转了转小眼珠,觉得甚是委屈,“舅舅,朕也是母后身边的人……”
萧燃被他苦着脸的丑模样给逗笑了,抬掌覆上男孩柔软的发顶,语气罕见的温柔,“陛下不一样,您可是本王的亲外甥,才不是那老太婆身边的人。”
孟津翊这才扯嘴笑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舅舅放心,等朕回了宫,一定在宫里好好夸一番沈姐姐,叫大伙儿都知道您想娶的人是她。”
萧燃弯唇,眸中笑意更盛,如此便是甚好。他原意救下沈未凉只是为了报恩,现在沈未凉既然无处可去,而他又恰好需要个避开太后眼目的挡箭牌,娶她简直一举两得。
更况且这女人,又难得不让他生厌。
萧燃这么心想着,冷不丁看见周阑烟从屏风里被丢了出来。没错,正是被丢了出来。以面朝下的姿势,狼狈至极的,被沈未凉丢了出来。
小皇帝陡然吓了一跳,尾音发颤,“周姐姐?你怎么了?”
孟津翊边说着边伸手拽了拽萧燃的衣角,示意男人帮忙扶起地上的周阑烟。萧燃身形纹丝不动,就连面上淡淡的笑意也没散去。
男人挑眉盯着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沈未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未凉甩了甩手腕子,讪笑着认错,“沈某一时大意动手伤了周姑娘,请萧王爷责罚。”
女人开口的时候眼里满是盈盈的笑,虽说着道歉的话儿,可表情却是一点没觉得做错了的样子。
萧燃暗自发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打量她的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
倒是周阑烟闷声打破了沉寂。
“臣女,臣女也知错了。”
男人懒洋洋瞥了眼伏在地上好似动弹不得的周阑烟,仍是口气悠闲道:“你也错了?你们二人到底谁做错了?”
第5章 重生II
本以为周阑烟挨了揍,定要恶人先告状一番,没想到那丫头却是装起可怜来,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梨花带雨的模样,娇滴滴地啼哭着,“臣女失手教训了王爷府上的婢女,沈姐姐这才动手打了臣女,这一切都是臣女的错,请王爷责罚。”
萧燃闻言,抬眼瞧着面色淡然的沈未凉问,“事情可是这样?”
沈未凉眨了眨眼,而后颔首,“确是这样。沈某打人有错,她说的没错。”
萧燃扬唇,心里又是一阵发笑。之前以为她只会领兵打仗,倒是小看她了。原来这女人,虚心认错,死不悔改的本事也不赖。
“既然你二人都认了错,此事便一笔勾销了。”
男人没什么耐心地发了话,长腿一迈,就拎着糯米团子似的小皇帝离开了屋。
待萧燃走后,周阑烟才慢慢站起来,也没再说什么,径自抹了把晶莹的眼泪珠子,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可若是沈未凉没看错的话,那丫头嘴边分明牵着不怀好意的浅笑,乍见之下,尤为阴怖。
沈未凉心头闪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刚想打听一下这个周阑烟的来头,却听见翠浅毛毛躁躁闯进屋,“沈姑娘,芝宜姐,刚才发生什么了?那个周小姐怎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未凉朝芝宜微微红肿的左脸处努努嘴。
翠浅又是一声惊呼,“天啊,该不会是周小姐打的吧?”
芝宜不愿多提似的轻摇了摇头,提醒她切莫多言。
沈未凉见翠浅手里捧着活血化瘀的几瓶药膏,伸手取来一瓶,在食指上蘸了少许,然后凑近芝宜,轻轻替她涂抹起来。
芝宜纤瘦的身子一僵,慌忙就要避开,却被沈未凉牢牢握住肩膀。女人力气并不很大,却足以让她无法退缩。
沈未凉给了她个温和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芝宜惊觉肩膀处传来的热量源源不断,似乎一直传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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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时候沈未凉都是在屋里独自用膳的。萧燃太忙了,只偶尔来看看她,大多时候都是由翠浅和芝宜伺候着。
但今日小皇帝来了,午膳的时候,萧燃便喊上了沈未凉一道。
临坐下,沈未凉没看见周阑烟的身影,便歪着头小声冲翠浅嘀咕,“周小姐怎么没来?”
未等到翠浅回话,倒是萧燃听见了,而后戏弄般开了口,“你出手那么重,将人摔伤了还不自知?”
沈未凉品出男人话里只是揶揄,并无恶意,便讪笑着拿起筷箸,置若罔闻般开始用膳。
本是平静的一顿饭,沈未凉不知道自个到底怎么回事,上午腿脚抽筋后,现在手掌又开始抽筋。简直没一处利索了。
许是方才拎着周阑烟太过使劲了。
沈未凉这么想着,兀自将手缩回桌子底下,细眉蹙起,另一手想要按捏右手,却连抬都抬不起来。
萧燃坐在女人斜边,余光瞥见她停下了筷子,清丽的脸上神色凝重的模样。
“又怎么了?”萧燃转过脸正对着沈未凉,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狭长的黑眸里却见不到丝毫恼意。
沈未凉瑟缩了下肩膀,笑得勉强,“不碍事,手抽筋了。”
萧燃一听,高大的身子向前倾着,眉宇间透着不耐烦,“让本王瞧瞧。”
男人话音未落,一旁的芝宜和翠浅纷纷上前挡在沈未凉身侧,面上均是一副“您别过来”的架势。
孟津翊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舅舅,她们怕你没轻没重的伤了沈姐姐。”
萧燃给了小胖子一记白眼,没好气地坐回原位。
他怎么就粗鲁成豺狼虎豹了?
最后还是沈未凉自个揉了揉腕子,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回屋里休息了。
说实话,沈未凉对于自己等同于废人的现状非常忧心。想当年她也是堂堂东燕扬武将军,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战神。
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幅蹲久了腿疼,打完人手疼的落魄凄惨境地呢。
沈未凉长叹一口气,抬脚踢开屋门,恰好见着周阑烟端着个小托盘立在屋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