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楚昱却只是瞟了一眼那江湖中人人都既想要又畏惧的“追魂令”,嘴角冷冷地扬了扬,满是对这凉薄人世的冷嘲。
他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也没有回答面具男的话,甚至都没再抬头看一眼面具男,就只是默然托起木牛车决绝地与他错身而过,径直远去,直至湮没在茫茫风雪中。
第73章 孤鸿恨
面具男一直注视着楚昱远去的方向,像一尊雕一样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
火凤自责道:“掌门,对不起,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面具男一声冷笑:“举事在即,他既有心谋划,又怎会让我们提前得到风声。”
面具男始终遥望早已不见楚昱身影的风雪天地接道:“大概连他都没料到昱儿会如此有能耐吧,就算是我亲自赶去了,也还是奈何不了他。”
“你若是肯拿出真本事,这天下又有谁是你的对手。”火凤如是道。
面具男沉默不答。
火凤继而冷笑道:“为了不让北境的布局被破坏,月夫人也就算了,想不到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也下得去手。”
面具男依旧凝望楚昱远去的方向不语。
火凤望着他挺拔修长又孤寂的背影心疼道:“为了不让他心有负累,你便不为自己辩白一字,你这又是何苦。”
面具男这回终于开口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而我已预见,今后他还会更加恨我,既如此,又何必增添他的烦恼,就让他恨我恨得彻底一点吧。”
面具男仰天叹道:“他若能从此远离这一切纷争,简单无忧地活下去,也好。”
火凤闻言苦笑:“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如何期望他能做到呢?”
面具男猛然回头,火凤却是毫不躲闪,深情又满是心疼的双眼直视面具男面具下凌厉的冷眸。
“太过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你该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冷漠的语调无情的口吻令火凤内心一痛,低眉苦笑:“我怎么会是你的敌人呢,我永远都是你最坚定的追随者。”
男人面具下的眼只是含义不明地闪了闪,而后便将视线又转向了楚昱远去的方向不再看她。
凄嚎的风雪中传来他意味深长的话语:“你总问我戴着面具活得累不累,那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这样活得累不累。”
火凤对面具男如此明显的冷漠疏离早就习以为常。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人为了复仇连他自己也早都放弃了,可她却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从十岁那年初遇他的那一刻起,她便已认定了他,哪怕他这么多年来自始至终都像躲避瘟疫一样刻意与她疏离,甚至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一眼,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他。
对她来说,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已足够,她从来不奢求更多。
“我甘之如饴。”她答道。
“所以,我亦然。”他也几乎是立刻回应道。
“可你知道这不同,我追寻与期许的是未来,而你却始终把自己囚困在过去。”
面具男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这便是我的生存方式,也是我活着的意义。”
面具男抬头望向风雪铺天盖地朝他砸来的阴霾天空道:“从前的我早已随着那场大火烟消云散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还苟延残喘于世,皆因这难消的血海深仇,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火凤含泪心痛道:“可人生在世不该只有仇恨啊,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面具男转向她,火凤瞬间好似透过面具看见了他脸上残忍的笑。
“没有了仇恨,我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复仇的孤雁注定永远不可能停下脚步,除非血仇得报,或者为仇而死!”
缥缈孤鸿影,有恨无人省。
千山过尽不肯栖,劳形犹在残心冷。
问君何时休此恨,敌死我灭泯冤仇!
火凤心头又阵阵抽痛起来,为这个在黑暗中沉沦了这么多年也独行了这么多年的人。
面对楚昱,他能理性地判断抉择,一心希望楚昱能走出仇恨的泥沼,可为何轮到他自己时,他却怎么也堪不破呢?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笑自己为何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了,不是早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既然无力给你救赎,那我宁愿和你一起沉沦无间!
如果这是唯一能与你长相厮守的方法,那我甘之如饴!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记得,无论何时,你的身边都还有一个我,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她望着他的背影如是坚定道。
背向她的人没有任何答复,只沉默了许久,而后终于沉声道:“我的人生早在多年前就已失去了光明,如今的我只是来自无间的复仇者。今生今世,除了复仇,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语毕,他便抬腿踏进了风雪中。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撑伞的红衣佳人驻足痴望,眉眼满是悲伤与心疼。
一行清泪划落,继而一抹甜蜜而凄美的笑意爬上眉梢,伊人抬脚迎上风雪,亦跟着男人的脚步而去。
“传令武曲,自今日起,开阳门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昱儿,他若有任何闪失,就让整个开阳门以死谢罪吧!”
“……是。”
“此次燕州之行,叫凌云也跟去,以防万一。”
“……是。”
火凤暗忖,连凌云都被派去,看来楚昱这趟燕州之行恐怕不简单。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在了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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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面具男与火凤离去后,两道身影自城楼墙角闪出。
她们一个身着夜行衣,另一个则一袭紫衣,蒙着面纱,赫然便是舞阳巫族四大护法之首的苏荷!
只听那着夜行衣的蒙面女子道:“阿姐,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殿下,好一路保护他。”
苏荷道:“不必,九门一定会暗中派人保护他,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哦。”
“至于你,好在没有犯糊涂,一个冲动就跟着沭阳王离开厉王府,否则可就坏了大事了。”虽是教训的口吻,可不难听出关心与宠溺。
女子知错低头道:“阿姐,我毕竟跟在月夫人身边二十年了,说没一点感情那绝对是骗人的。”
苏荷轻轻敲了一下菱歌的头佯怒道:“就是知道,我才没有怪你之前险些插手王妃与太子布局之事,武德司暗探非易与之辈,追命九门的人更是难缠,也幸好你没有出手,否则一旦暴露了,以武德司和追命九门的能耐,要查到我们头上并非难事。”
“是,阿樱知错了。”
苏荷摇头:“哎!前有武德司暗探挡关,后有追命九门虎视眈眈,你我皆无力扭转,由此可见世间万事自有其因果。月夫人之事我们既无法改变,便只能说这是她的宿命。”
菱歌一声哀叹,无言以答。
苏荷叮咛道:“厉王和厉王妃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今后你在王府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千万别露了马脚,知道吗?”
菱歌点头:“放心吧阿姐,我都明白。”
苏荷含笑点头道:“去吧,自己小心,千万珍重,别让我和族长担心,知道吗?”
“知道啦!阿姐你也保重,我回去啦!”
苏荷蒙面的眉眼温柔一笑,点头道:“去吧。”
菱歌身形一转一跃便消失在了高墙内侧,苏荷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眼露哀戚,随后亦黯然转身钻进了茫茫风雪中。
第74章 楚天承(上)
厉王府,凌霄楼。
黑夜静谧的暖阁里,楚天承正闭着双眼靠在榻上那小案旁,右手撑面,左手手指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副惬意的样子。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楚天承邪魅双眼睁开的同时,恰见一袭黑裘闪进暖阁。
面具男依旧像尊雕像一样站在离楚天承十步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
见来人进屋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楚天承却并未表现出不悦,反倒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看起来火气不小。”
虽然面具男的脸被飞鸿展翼面具遮得严严实实,但神奇的是楚天承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
“肆源城此行其实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去,你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把我支开,以防我插手月夫人之事坏了你的计划,是吗?”
楚天承并未回答面具男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反问:“若是你肯认真一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要怪就只能怪你太心软,既然你舍不得对昱儿下手,那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说到这里,楚天承突然双眼一眯,看着面具男的脸露出了微妙的锐利阴寒:“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违背我的指令。”
对他的“警告”,面具男根本不为所动:“你不必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态,更不要以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你我都清楚,当年你救我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只是你报复楚天尧、助你谋夺天下的一枚棋子罢了,而我之所以甘愿被你利用,也不过是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待我大仇得报,我自会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