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既失,何谈王权,收归大魏对纪国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过,当年楚天尧之所以决心征讨纪国,并非因为他有多么高尚的情操,更不是为了解救纪国百姓,说到底不过也是因纪国是整个中原大陆数一数二的盐产地!
世人皆知,盐既是稀缺物品又是生存必需品,是仅次于粮的第二大宗商品,且大多时候都是与粮绑在一起的。人不吃盐便没力气,牲畜也同样,对战马来说就更重要了。
此外,盐的最大用途便是腌制食物,百姓有时甚至会用十倍的粮食换取一倍的盐,以延长食物的储存时间。
因此,盐业可说是官府一大税收来源,但因盐产地分布较为集中且稀少,故此各国盐业无一例外都由朝廷垄断,一律都是民制、官收、官运、官销,各国法令都是严禁私盐的,一经查实,必会被处以重刑。
竘漠会在交战之初帮纪国,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这些盐矿,可兴师动众、劳军远征终究不划算,况且竘漠国内也不是很缺盐,故而纪国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说,他们手里还有关北诸州,即使没有纪国,他们也掌握着威胁中原的足够筹码,所以最后他们才会对纪国撒手不管,导致纪国不敌大魏讨伐大军,终是覆灭了。
如今,这数十年几代人都没什么变化的石家余孽一旦看到一丁点可能重新夺回皇权的可能,便毫不犹豫地掀起战乱,一心只想着坐拥天下的荣华富贵,压根没想过百姓的死活。
二十多年前他们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满脑子都是可悲可耻可笑的贪念和欲望。
如此想来,楚天尧跟他们相比也许还算好的,至少他还会做好面子上的功夫,也会切实地推行合理的利民政策,至少在他在位期间,内贼不敢轻举妄动,外敌不敢轻易来犯。
面具男看着面前眼里心中都写满了欲望的石元缨,内心无比不耻和鄙夷,却还是压着火气答道:“陛下不用担心,援兵该出现时自然就会出现了。”
石元缨没有听出来,面具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援兵会来救他们的意思,他所说的“援兵该出现时自然就会出现了”分明是另有所指。
听了面具男的回答,石元缨心里还是没有底。
“可是,我们的粮草所剩无几了,怕是撑不了几天了,这该如何是好?”
“放心,城外的大军很快就会撤去,到时不仅粮食可以运进来,我们还可以趁此机会反扑,顺势一举拿下九源!”
石元缨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先生此话当真?!”
“自我来到陛下身边,可曾有过说出的话未变成现实的时候?”
石元缨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没有,然后露出了贪婪猥琐地笑:“先生果然是上天派来助我们的救星,看来这回石家复国有望了!”
面具男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此时,一名身着夜行衣蒙着脸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突兀地出现在二人身后,躬身一揖轻声道:“参见掌门。”
石元缨被凭空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竟然毫无形象地叫了一声,并本能地缩到了面具男身后,这时候他不怕寒风了。
来人就跟个石头人一样,对石元缨夸张的反应毫无反应,只规规矩矩地待在那里等待面具男的示下。
石元缨看看那人,再看看正低头瞅他的面具男,立马识趣道:“先生有事要忙,那朕就不打扰了,膳房已备好了晚膳,先生忙完了就请下来用膳吧。”
面具男除了他的头之外终于有其他的地方动了,对着石元缨轻轻揖了揖:“多谢陛下。”
石元缨边笑边退走到石梯口,然后蹦跶着他的肥胖身躯下去了。
那夜行衣者待石元缨完全消失了,这才上前双手托举一支细小的竹筒道:“启禀掌门,凤判官紧急传书!”
面具人接过印有火焰图案封口的竹筒,取出其中的细卷帛书,展开一看,内中只有九个字:月夫人蒙冤,死劫,速回。
只一眼,面具人顷刻便明白了那个人的安排,气得一运劲便震碎了帛书!
“楚天承!!!”
不待黑衣者反应,便见绣着大朵大朵黑色曼陀罗的狐裘一扬,面具男便已纵身跳下了城楼!
第67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上)
清冷寒夜,厉王府,凌霄楼。
这里是王府禁地,未经楚天承本人允许,就算是厉王妃也不能踏入半步,平日自有他安排的专人负责固守照看。
主室暖阁,一方色调冷暗的空间,临窗是小半间屋的方榻,剩余大半空间,除去其他小件的陈设不论,整间屋子就只有层叠的陈列架与一张摆满文牒书卷的高脚方案。
楚天承静坐案前,以手撑案双目紧闭,一脸愁苦正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夜静更深,人却无眠。此时,屋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启禀大王,月夫人带到。”
罪虽已证,罪名却还未定,故而林月娘仍是厉王府的“月夫人”,就连刘郁芳也不敢在楚天承还未回来时擅自处置,下人们自然还是以“月夫人”尊称之。
楚天承闻声,按头的手一顿,旋即睁开了眼。
“让她进来。”平静又显冷淡的口吻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
外面一阵窸窸窣窣响动后,仍是素面素衣荆钗简髻的林月娘便踏进了暖阁。
楚天承侧身歪坐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伏在案上,姿态妖娆销魂,那双始终不曾看向林月娘的眼中尽是冷漠,甚至还有淡淡的狠厉之色。
林月娘一步步走近,面不改色直视楚天承,从容不屈地跪下去,一脸视死如归。
只听座上之人冷语发问:“对王妃之告发,你,可有申辩?”
“无。”同样冷漠而决绝的回答。
“这么多年来,本王赐予你的恩宠还不够吗?为何要选择背叛?”
林月娘看着面前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凄凉地笑了:“恩宠?呵~如果我这一生的悲剧就是你所谓的恩宠,那我宁可从来不曾拥有!”
楚天承终于将视线投向了林月娘,姿势却仍旧未变,只是眼底的寒意更浓了,眯起一双凌厉的鹰眼道:“看来,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在我身上花的心思吗?”林月娘虽跪着,浑身傲骨却一丝不减,冷嘲道:“楚天承,你还没醒吗?你要透过我寻找那个女人的影子到什么时候?!”
一句夹带着多年怨恨的责问,终于让楚天承的表情起了变化,皱起的眉宇显示出了他的不满乃至怒意。
“若非你身上有她的影子,何来你多年的恩宠,何来林家的锦衣玉食,何来昱儿的功成名就,你该为此感到荣幸。”
楚天承的口吻还算平和,但隐而不发的怒意更添几分没来由的寒意,让人备感压迫,然而林月娘却好似压根没感觉到的怒意。
“荣幸?哈哈哈!”林月娘双眼噙泪笑了,笑得无比悲凉。“楚天承,你还是如此霸道,如此自以为是,不可理喻!只可惜这世间有太多你掌控不了的东西,比如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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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多情空余恨,有情总被无情伤。
从遇见楚天承的那一刻起,林月娘一生的悲剧就已注定。
“告诉我,你这辈子都会留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我。”
“殿下,妾身这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说的,那你可要说话算数,永远不许离开我,这辈子都要待在我身边。”
曾经甜言蜜语如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如此的荒唐可笑。
这个曾经给予她无尚荣宠的男人,这个曾经只有握着她的手才能安稳入睡的男人,这个曾说“永远不许离开我,这辈子都要待在我身边”的男人,原来他眼中所看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二十三年前,林月娘初为人母,儿子尚在襁褓中,夫家日子虽不宽裕,但尚可保证温饱。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君待她却也不错,一家人日子还算圆满。
然而,这一切从她在街上偶遇楚天承起就被彻底毁了。
那是一个初春的午后,官府的人突然闯入她家,抓了公婆掳走了孩子,逼着夫家写了休书,迫使她改嫁厉王府。
她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家境贫寒,又没读过多少书,而且还比年少有成的厉王年长三岁,除了姿色尚可之外,她几乎一无是处,当年她就百思不得其解,楚天承为何不惜用那样的手段也要强娶她进府?
被迫嫁入王府之后,她因夫妻被迫生离以及强迫她与初生幼儿分离而心怀怨恨,故而无论楚天承如何讨好,她就是不肯屈服。
奇怪的是,楚天承不惜用那样强硬的手段将她强娶进府,可在她嫁进王府之后,他却不曾对她用过强,还从不在意她的一切冷言冷语,其深情程度、恩宠程度、迁就程度令人咋舌,当然也足以让王府后院里所有女人对她恨之入骨。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里经得住风姿俊朗、文武双全、一往情深还年少有为的厉王的攻势。
如此不过三年,她就被攻克了,并且很快便有了身孕,这便是如今名扬天下的沭阳王楚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