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就要向长庚跪下去，长庚赶忙止住了他：“殿下万不可如此，长庚承受不起！”
慕荣被长庚扶起，眼中含泪再次恳求道：“慕荣一生从不求人，可是今日，算我求少当家，务必救家父一命！”
“殿下……”长庚为难。
此时，一声充满怜爱的虚弱呼唤传来：“荣儿。”
慕荣猛然回头，惊见慕谦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
“父亲！”
慕荣赶忙又转身奔到龙榻边，顺势就跪了下去。
慕谦握住慕荣伸过来的手，看着面色略显疲惫的慕荣心疼道：“原来当初篱儿得救是这么回事，你怎么这么傻呀！”
慕荣却笑着说：“父亲，一切都是孩儿心甘情愿，只要能救您，孩儿折点寿又算得了什么！”
“胡说什么！”
慕谦很严厉地喝住了他：“天道循环有定数，生老病死乃是道法自然，你怎可将人命当儿戏！”
慕荣一时怔住了，因为他忽然就想起了白天他才对慕谦说过的话：“生老病死乃道法自然，陛下切勿过于悲伤，保重龙体要紧。”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还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么快就在自己的身上应验了。
慕谦向长庚致歉道：“舞阳公子莫见怪，我命如何，我心中自有定数，若命中注定我只能到此，便随他去吧。”
“父亲！”
“荣儿，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
长庚道：“巫族自有巫族的规矩，我们不能干涉世间事，但红尘也有红尘的法则，殿下若能寻得百草神医下落，那陛下的命数或许还有转机，一切但看天意吧。”
慕荣终是极其不愿地低下了头，不得不接受现实。
长庚叮嘱道：“殿下，长庚还有一言，望殿下铭记。殿下身上肩负着天下兴亡，苍生希望，逝者遗愿，往后还望殿下能爱惜性命，保重玉体。”
慕荣道：“多谢少当家，慕荣记住了。”
长庚于是向父子二人揖道：“陛下，殿下，今日长庚来意已了，就先告退了。”
“少当家且慢。”慕荣叫住他。
长庚止住刚要迈开的步，慕荣问：“少当家是为此事专程赶来京城的？你们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之事？”
长庚微笑不答，慕荣便知答案。
巫族自有巫族的规矩，他既为此专程跑来一趟，想来是为了阻止自己去巫族求医吧？或者，自己这行为还可能引发什么后果，所以他才前来阻止的。
于是，他起身对长庚深深一揖，颇为郑重道：“多谢少当家。”
长庚浅笑：“殿下明白就好，那长庚先告退了。为免徒生事端，殿下就不必相送了。”
慕荣点了点头：“少当家慢走。”
他向二人分别作揖，而后转身迅速离去。
慕荣目送长庚离去，就那样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因为他的希望破灭了，直到慕谦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又转回去，仍旧顺势跪下去，半身倚在榻边。
慕谦看着伤心失意自责的慕荣于心不忍，但也知天意不可违，一切已无可挽回。
“当年我曾对天启帝发誓，日后我若存异心，便叫我不得好死，到底是我违背了誓言，如今报应终于来了。”
“父亲……”慕荣咬牙强忍着不甘和愤恨。
慕谦接道：“是我自己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我甘愿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拍了拍慕荣的手，宽慰他道：“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慕荣苦瓜脸挤出笑容道：“您这算是安慰嘛……”
慕谦也不由苦笑了一下，而后突转严肃问：“荣儿，如今你可明白我为何要你和符三娘尽快完婚了？”
慕荣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慕谦早就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一早就在做安排了。
“父亲……”
慕谦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接道：“我希望能在闭眼之前看到你和符三娘完婚，想让你忘记过去、走出悲伤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与魏王结为姻亲后，符氏一族便成为了你最坚实的后盾！
如此一来，朝有裴水镜、韩文素、柳惟珍等，武有符冠侯、林道济，还有以龙躣为首的年轻一代后生们心向着你，我便安心了。”
听闻慕谦在生命所剩无几时竟然还为他考虑如此周全，强忍许久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父亲……”
他将头埋在慕谦的手上，无声抽泣起来。
此时此刻，他是如此地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亲人一步步走向消逝，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387章 强君说
慕谦十分了解，他这个儿子向来是什么都往肚子里咽，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几乎没在人前掉过泪，哪怕是对他和柴素一，从前他也是从不在他们面前显出脆弱的，要强得让他们心疼。
慕谦也眼含老泪拍了拍慕荣抖动的肩，语重心长道：“荣儿，听我说，我身将陨，所以有些话我必须提前跟你交代清楚，否则我怕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慕荣肩头的抖动一滞，然后他低头抹了一把泪，然后抬起泛红的泪眼道：“父亲请说。”
慕谦示意了一下，他要起来，慕荣连忙起身扶他坐起来。
待他靠坐定了，慕荣才又跪回原位，认真地看着慕谦，等待着他的叮嘱。
“荣儿，为父知你智勇双全，也不缺手段和魄力，为了那些因我们而牺牲的人，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父亲……”
“但为父要说的是，你责任心太强，什么都望自己身上揽，凡事都自己死扛，过去有我在前面替你撑着挡着还好，可往后一切就只能你自己扛了，我担心你若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重蹈我的覆辙。”
“……”
“荣儿，人的双肩所能承担的重量是有限的，就算是为了为父和你母亲，还有篱儿和四娘，你也要保重自己。唯有先保住你自己，你的雄心壮志才有可能实现，你所希冀的太平盛世也才会到来，你懂吗？”
慕荣听明白了，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然而历史证明，他到底还是没能听慕谦的话。他终究还是因为操劳过度，最终心力枯竭而英年早逝，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慕谦点了点头，接着说：“还有，你务必要善待司南。我已亏欠凤仪太多，而今不能给司南正名更是迫不得已，为了天下太平、大周江山，我不得不这么做。可你不一样，所以你必须代我向他和死去的凤仪赎罪。”
慕荣重重点头，郑重承诺：“孩儿明白，请父亲放心！”
慕谦点点头，表示放心，接着说：“再有就是我的丧仪务必一切从俭。我死后，无需玉衣金棺，陵所不须石柱，不用石人石兽，不修地下宫室，不置守陵宫人，只立一石碑足矣。我生时未能替百姓谋福祉，死后却要他们为我劳师动众，我岂能心安。我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如此俭素之丧仪简直前无古人，只怕也不会有后来者，叫慕荣如何能答应。
然而，后来他自己的丧仪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可以说是完美地继承了慕谦一生俭素的品德。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慕谦知道他的为难，于是又加重语气道：“你若违此言，将得不到我泉下阴灵庇佑！”
见慕谦如此坚持，慕荣最终只得服从了：“……孩儿遵命。”
慕谦终于笑了，又拍了拍慕荣的手，还哄小孩儿似的说了一句：“好孩子~”
慕荣心中其实是极其难过且不愿的，但慕谦既如此严肃地嘱咐他了，并且还下了“诅咒”，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最后，也是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一点，你千万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听慕谦如是说，慕荣于是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慕谦看着慕荣，目光灼灼道：“荣儿，你记住，日后你不仅仅要做一个明君、仁君，更要做一个强君！”
慕荣蹙眉，不解慕谦这话是何意。
慕谦解释道：“为父之江山，禅于魏，受制于楚氏之恩，人情之绊、世人之言皆可畏，我要稳江山，便只能行怀柔、施德政、做仁君，如此方可定中原，安民心。
只有与士族、权贵、旧派和睦，我才能使他们愿意让利于民，才能使诸多改革举措推行下去，才能使天下异心者畏于民心、人言不敢轻易作乱。
可是你要明白，大周四面都是豺狼虎豹，他们绝不会让大周一直这样平静下去，更不会坐视大周强盛起来！所以，你要记住，你即位之后不仅要做明君、仁君，更要做强君！
你要让朝廷里那些心怀鬼胎的臣子们敬你、畏你，还要让那些觊觎大周的豺狼们怕你，叫他们因为你的存在而不敢轻举妄动，你要成为这乱世最强！只有这样，乱世才有可能一统，太平盛世才有可能重现！”
慕荣听得内心激荡，热血澎湃。
或许之前他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如今经慕谦这么一提点，他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