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青自嘲道:“原本我是一心要为族人报仇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沦陷在他对别人的深情里不可自拔,我竟然爱上了我的仇人!哈哈哈……
我真傻,明知他痴心不改、忠贞不二的那个人不是我,可我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哈哈哈……”
她说着便留下了凄凉又心酸的泪。
长久以来,她一直活在煎熬与矛盾中,虽背负着赤月族全体族人的仇恨,却怎么也无法抵抗心中对慕谦的爱意。
从那次慕谦和她的对话中,她便已明白,慕谦其实早已知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也知是她做的手脚,那段日子她一直忐忑不安,不知慕谦准备怎么对付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慕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切如常,甚至明知她给的东西有问题,他还是照吃不误!
这令她十分痛苦,也完全弄不懂慕谦到底在想什么,直到那一日乾阳殿上一连五道圣旨下来,她才终于明白,他是为了慕荣,为了大周,为了这天下!
当前,大周正处于关键时期,他不能有事,否则很有可能会引发朝局动荡,更有甚者会动摇到慕荣的地位。
直到最近,慕荣已渐渐熟悉了朝政,朝臣对他也渐渐有了改观,婚也赐了,地位也稳固了,慕谦的心头才好似松了一些,前两天他甚至还跟濮阳青说过一些体己话。
他说:“荣儿已长大,可堪大任了,如今就算我有个万一,也可不必再为他担心了。”
濮阳青因族人覆亡而无法抹消心中的恨,可长久以来慕谦给予她的宽容、温柔与庇护,尤其是他对圣穆皇后的深情又让她无法抹消心中的爱,以至于她从入宫时纯粹的恨逐渐演变为如今的爱恨两难,备受煎熬。
她现在深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承认慕谦是个好皇帝,若他能多活几年,一定能够给天下百姓带去福祉,可当她从仇恨的深渊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慕谦时,毒已侵入他的脏腑,回天无力了。
所以,眼看着慕谦明知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却绝口不提,她实在无法再沉默下去,必须要让慕荣知道事情的真相,以便早日做出因应。
慕荣相信她对父亲的爱是真的,所以很是沉得住气,安静地听她讲完了一切,然后只问了她一句:“父亲所中何毒,解药何在。”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在命令。
濮阳青如实交代:“药是追命九门的人每月定时派人送来的,我亦不知是何毒,更不知要如何解。”
慕荣听到这里又蓦地怒了:“又是追命九门!”
濮阳青道:“当初我正愁不知该如何报仇时,他们找上了我,告诉了我这个方法。”
秦苍闻言也惊了,没想到当初九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这么大的动作,他们却一无所知。
“等等。”慕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本月仍有人给你送药?”
濮阳青点点头,道:“昨夜刚刚送来的。”
她神色黯然又满面伤情地望向昏迷不醒的慕谦:“但这次我没有再遵照他们说的去做,将药都倒了。”
“倒了?!”秦苍被气得无语了:“一点都不剩了?”
濮阳青点头:“我知此物是毒,遂将之尽数倒进恭房了。”
“……”秦苍无奈叹气,放弃了挣扎。
慕荣又问:“那你可看清来人的长相了?”
他指的自然是来给她送药的人。
濮阳青摇头:“来人每回都是蒙着面的,且每回来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秦苍闻言又是一惊,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自如来去皇宫,光是想想就让他们一身冷汗!
慕荣陷入沉思。
他已从云殁那里得知,楚天承数日前已死,洛倾鸿的身世他也都知道了,如果九门果真还在运作,那么现下唯一能掌控它的人就是洛倾鸿了,可这又让他想不通。
洛倾鸿的仇人是楚天承,并且他也已经手刃了仇人,那就应当没有理由继续跟慕家为敌了,那他为何还要继续为害父亲?
想了半天,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慕谦的安危。
于是他又问濮阳青:“陛下所中之毒当真无解吗?”
濮阳青摇头道:“连太医署的人都查不出任何异样,只怕……”
她咬牙,再说不下去,只默默垂泪。
慕荣却是摇了摇头,坚定道:“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濮阳青沉默了一下,提出:“现如今,唯有一人能救陛下。”
慕荣忙问:“谁?”
“百草神医。”
“……”慕荣沉默了。
天下人都知道,老神医已经消失十多年了,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甚至都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濮阳青又道:“而且,要找就要动作快,否则……”
濮阳青没再说下去。
正如濮阳青所担忧的,慕荣也忧心,只怕等他们找到老神医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此时,有个名词自然而然地跳进了他的脑海——舞阳巫族。
但他知道,神秘的巫族一向为世人所诟病,昔日父亲还身为前朝武将时,给慕篱治病就几经周折,如今父亲身为九五至尊,只怕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他与巫族有所牵扯,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他决定暗中去找巫族一试,比起寻找不知何处甚至连生死都不确定的百草神医,随时都可以找到的舞阳巫族自然更有把握一些。
于是慕荣当机立断,决定安排朝中事务后,近几日便秘密动身前往巫族求医。
打定主意后,他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濮阳青,又静默地盯了她半晌方道:“素贵妃,我虽同情你的遭遇,但于情于理,你都难逃一死。”
濮阳青坦然一笑:“从我进宫的那天起,我便已预料到迟早会有今天。”
她又深情地望向仍旧昏迷不醒的慕谦,磕了个头,而后含泪道:“愿来世我不再是什么族长之女,亦不再有什么亡族之仇。”
慕荣于是示意了一下秦苍,秦苍便上前两步,对濮阳青道:“贵妃,得罪了,请吧。”
濮阳青起身,没有看他,而是始终望着慕谦,最后流着泪含笑道:“陛下,来生有缘再见!”
然后,她决然转身而去。
秦苍冲慕荣点了点头,也随着濮阳青出去了,一时间这偏殿内室终于只剩下慕谦和慕荣父子两人。
慕荣这才走回到榻边,坐下,望着昏迷的慕谦,内心充满自责。
他紧紧握住慕谦的手,压低了声音坚定道:“父亲,不用担心,有孩儿在,您一定不会有事,孩儿一定会救您!”
又过了一阵,重新整理好了情绪后,他才终于回到乾阳大殿,向仍在殿中候着的群臣解释,慕谦只是一时郁结,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只要修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
然而,不管怎么说,慕谦都是当着百官的面吐血晕厥了的,大家也都不是瞎子,纷纷猜测慕谦怕是命不久矣。慕荣虽已尽力控制了局面,但到底还是无法掌控不安的人心。
第386章 代价(五)
夜,静谧。
灯,昏黄。
人,困倦。
深夜无人的乾阳偏殿,慕谦仍旧昏迷不醒,慕荣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梦中的他不知遇见了何人,又遇到了何事,眉宇紧锁,看起来颇为痛苦。
隐隐约约觉得身旁似乎有人,即便睡都睡不踏实的慕荣本能地觉察到了,一个机灵腾地一下就醒过来了,然后他就看到了龙榻前立着的那个熟悉的、一袭丁香紫的身影。
“少当家?!”
慕荣一个机灵就爬起来了,难以置信又激动万分地看着长庚。
长庚还是一派恬静淡然朝慕荣一揖:“荣王殿下。”
慕荣都顾不得回礼了,两步跨上前去,对长庚喜出望外道:“少当家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有事要求巫族呢!”
长庚浅浅一笑:“殿下,长庚正是为此而来。”
慕荣一听,更喜:“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长庚闭目摇了摇头,道:“殿下,天命不可改。”
“……”
平静而沉重的一句话,让慕荣所有的欢喜瞬间烟消云散。
沉默良久,他才道:“即使我说,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回父亲也不可以吗?你们不是讲求代价嘛,我以我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这样都不行吗?”
长庚仍旧摇头,不无心疼道:“殿下,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逆天而为是要遭天谴的。身为储君,肩负大周未来,苍生希望,殿下应当以大局为重。”
慕荣却道:“天谴便天谴,任何结果我都愿承受,只要能救父亲!”
他回头望了望慕谦,眉头一蹙,痛上心头。
他已经失去得够多了,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
“当初你们不是救了小篱吗,那今日也一定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救父亲的,对不对?”
长庚感受到了慕荣的心痛与决心:“殿下……”
慕荣向长庚揖道:“少当家,算我求你了,无论如何,请你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