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鸿恍如再受一记晴天霹雳,暮地松开了周桐,怔怔地看着他连连后退,未注意脚下,被石块一绊,他便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掌门!”
追风和凌云连忙上前要扶,可洛倾鸿却完全不理他们,只满脸震惊与难以置信地盯着周桐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周桐十分冷静地理了理自己被抓乱的衣襟,然后对跌坐在地、大脑一片混乱的洛倾鸿道:“无论你信与不信,这就是事实!”
“……”洛倾鸿嘴唇都在颤抖着,真个人乱作一团,痴痴地盯着周桐。
只听周桐接道:“其实早在癸酉之乱事发前,柴夫人便已预料到慕家迟早会面临一场浩劫,遂托人秘密将此绝笔信与长命锁转交与主君。”
原本在柴素云离世之前,云霆一直也是不知慕篱的秘密的,她一直严格遵守着和姐姐的约定,只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夫妻俩和柴素一一直暗中有往来,而慕谦对这一切是不知情的。
直到柴素云临终,她才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云霆。
所以,当日云霆见到慕篱之所以那般激动,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他的身世。对当时的他来说,慕篱既是恩人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又是发妻托付之亲侄,更感动于太子最后的血脉能幸存于世。
当日在千流河畔与慕篱意外相遇之后,他便暗中去信通知了柴素一,告诉她自己打算将司过盟托付给慕篱。
柴素一得知以后,心知阻挡不了命运的安排,她虽不想让慕篱卷进这一切,但也不能自私地替幼子决定一切,至少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于是,她便将能证慕篱身份的长命锁连同她的一封亲笔信秘密交给了云霆,嘱他自行决定要不要交给慕篱以及何时交,否则就让这个秘密随他入黄土,永不见天日!
五年前云霆临终之际,他又将这个秘密托付给了周桐,嘱咐将来若有需要便将它交给慕篱,否则就让它随他入黄土,永不见天日,周桐至今还清楚记得云霆临终前的托付。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能由长姐亲口告诉他真相,可长姐看来也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如今我也快不成了,但我担心这个秘密可能会有用到的一天,所以我将它托付与你。
我知道你向来稳重,交给你,我放心。倘若他一生就这么平顺下去,那你就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吧,我们都希望他能摆脱过往的束缚,只作为慕二郎简单地活下去,可只要楚天承还在,他就注定逃不脱这场恩怨,万一……哎,若真有那一日,就由你将这件事告诉他吧。”
最后,他郑重道:“我把二郎托付给你了,答应我,一定要护他周全!”
所以,云霆当初会毅然决然地将司过盟交给慕篱,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的身世!而选择隐瞒真相,本是为保护慕篱、保护慕家,却不想这恰恰给了阴谋者可利用之机,险些造成兄弟相残的悲剧。
周桐将那封折叠过的信递到洛倾鸿面前,洛倾鸿却仍是仰面看着他,半天没有动作。
周桐便补充道:“所有真相,柴夫人皆已在信中写明,你看了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桐的话将洛倾鸿混乱不堪的意识拉了回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蛮横地一把抢过那信。
只见那信封上写着娟秀工整的一行字:“吾儿篱亲启。”
洛倾鸿扫了一眼,随即便粗暴地去了火漆印,取出内中书信读起来。一时间,世界安静了下来。
约半柱香之后,洛倾鸿突然扶额惨笑:“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
一瞬间,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惊奇地发现,关于慕篱的记忆,他竟桩桩件件都记得如此清楚。
相府初见,巫族之行,因为当时的他别有居心,一路只看戏不入戏,而且他也不愿和他人有过深的交集,那个少年也聪颖得很,除了寻常看诊之外从不主动和他攀谈,故而初次相见时,他和那个少年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再访相府时,他带着更加明确的目的,那个少年的睿智和进退有度令他印象深刻,他极力地想要营造旧相识的氛围,可那少年却对他有一种本能地防范,以至于到今日他都还记得当日的一点一滴。
“二公子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想来身体应无大碍了。”
“托少谷主的福。说起来,篱尚欠少谷主一句感谢,前次巫族之行若无少谷主陪同,只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哎~二公子如此说就见外了不是?再说医好二公子的是舞阳巫族,倾鸿可不敢居功。”
“少谷主此次出谷是为托诊吗?”
“刚从关北燕州回来,路过大梁,想着该来相府拜访一下,毕竟倾鸿与二公子也算相识一场,顺便向二公子讨杯茶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日后若有机会,欢迎少谷主常来相府做客,茶管够。”
……
“老神医与墨谷主一生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少谷主亦不愧为药谷传人,关北燕州与药谷相去何止千里,少谷主为治病救人长途跋涉,不辞辛劳,着实令人敬佩。”
“倾鸿岂敢与师祖和恩师相提并论,不过凭着一腔热血罢了。古人言,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倾鸿身处乱世,既无治世之才可报效朝廷,又不识兵法韬略能征战沙场,唯有一身治病救人的本领,只望能为苍生略尽绵薄之力。”
“少谷主何须妄自菲薄,入朝为官、征战沙场可报效国家,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亦功在社稷,二者并无高低之分。”
“呵~二公子此言倒是颇慰我心,让倾鸿此次出诊的遗憾少了几分。”
……
癸酉之乱时,听闻那个如玉般的少年猝死狱中,被扔到了乱葬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一度让他联想到了他那无辜的幼弟。
他也曾为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年惋惜过,但那时的他毕竟只当他是个过客,不过感慨一番便抛诸脑后了。
再次相见时,他已化身为独孤仇,双腿不再残疾,白了三千青丝,戴着别人的面具,发出沧桑嘶哑的声音,完全变了一个人,怎么都无法和当初那个如玉般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冒昧来访,还请洛少谷主见谅,在下独孤仇。”
“独孤仇?江湖上那个鼎鼎大名的司过盟的盟主?”
“正是在下。”
“真是稀客!独孤盟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少谷主客气了。”
“江湖传闻,独孤盟主向来行踪诡秘,从不轻易现真身,今日既亲自来访,想来必是有要事。盟主这边请,我们坐下慢慢谈。”
“多谢少谷主。”
如今回想起那次药谷会面,也实在是造化弄人。
他和那个少年彼此都披着伪装,彼此不知对方真实身份,可他们的命运却在那样的情境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交集,以至于后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当初那个如玉般的少年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377章 救赎(三)
钟灵山再见时,他虽已查明了如今这个独孤仇便是慕篱,但当他亲眼再见到他时还是难以置信,他如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五年来一直与他较量的竟然会是当初那个如玉般的少年,那个看似跟这一切恩怨毫不沾边的病弱之子。
“……这五年来,我们所有的计划几乎都栽在了你的手里,二公子啊二公子,倾鸿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比独孤仇难对付多了,尤其是长河谷的金蝉脱壳和锦州城的绝地反击,让身为夙敌的我都不得不拍案叫绝啊!”
“洛掌门谦虚了,钟灵山这连环一局才是真的让篱拍案叫绝。和洛掌门比起来,我这点作为又算得了什么呢。”
“声如垂暮老者,人未老鬓却已白,二公子,你何以将自己弄得如此面目全非?啧啧啧~我见尤怜哪,若是令尊与令兄见了,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啊。”
……
“敢问少谷主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从何时开始的啊?让我想想……大约是从‘独孤仇’一夜之间变聪明了开始吧?”
“……”
“不过一直以来,我也只是怀疑而已,真正映证我之猜想的……”
“是我拜访药谷之行。”
“老实说,我真的不曾料到这个人竟会是二公子你,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
“慕篱,慕二公子,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让我的复仇大计一次又一次地付之东流!”
“只要北魏国主还觊觎我大周江山,那慕篱便会继续坏你们好事,还望洛掌门见谅。”
“二公子,你不必太得意,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挡我之路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会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奉还给你!”
“我拭目以待。”
“这一局我的确已经败了,但即便如此,那些已经发生的事,饶是智谋过人的二公子也改变不了吧?”
“即便灭不了他的人,也要诛他的心吗……这一局,少谷主的确计划周祥,盘算缜密,但你们若认为兄长会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坚强!你们赐予他的每一次失去、每一份痛苦,最终都会成为他更加强大的动力!无论你们如何设计、折磨他,最终获胜的都终将是他,也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