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不远处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追风和凌云立刻警觉起来。追风本能地护在洛倾鸿身前向着异响传来的方向厉声问:“谁!”
然而没有回答,他和凌云对视一眼,于是追风便轻手轻脚地探步上前。不多时,便看到了前方草木丛生中倒着一人,正是阎回!
只见他脸色发青,眼下乌黑,嘴唇番紫,一看就是中毒了,其人正用乞求、渴望的眼神望着追风。
追风于是回头向洛倾鸿道:“公子,是阎长史。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来后山的途中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药草,中毒了。”
洛倾鸿闻言静默了许久,然后才将墨尘暂时放下,起身来到阎回跟前,高高地俯视着他一脸冷漠,完全没有要救他的意思,只冷冷道:“明知药谷轻易进不得,否则很可能凭白送命,你却非要擅自闯进来,就这么着急投胎吗?”
阎回看着这样的洛倾鸿,心更加痛了。
原本他是有很多话想要问墨尘的,可墨尘的忏悔他桩桩件件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也再无必要问了,只是他没想到墨尘会那样决绝。
他在心中暗骂墨尘懦夫,骂他既有勇气赴死,却为何不肯活着,将小殿下拖出苦海,这才是真正的赎罪啊!
“小殿下……放下吧……太子和太子妃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阎回说话都已经很困难了,只能捡最重要的字眼说,苦口婆心,老泪纵横。
“哈哈哈……”
洛倾鸿冷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又扶额笑了,笑得无比凄凉、绝望,还带着满满的嘲讽。
然后,他居高临下看着垂死挣扎的阎回冰冷、残忍道:“放下?事到如今,你倒是教教我该怎样才能放下,嗯?”
阎回绝望地望着洛倾鸿,心痛无比的同时更自责不已,忏悔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该早些将真相说出来的……我不该躲在天边一个人苟活至今,是我错了,哈哈哈……”
然后,他望着天际,悔恨的泪不断,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老臣这就来向你们请罪了!哈哈哈……”
此刻他已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么多年来他根本不知道昭皇孙还活着,也完全寻不到叛徒穆晨的踪迹,他纵然想说出真相,却也是无门可诉,虽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墨尘刻意的安排就是了。
洛倾鸿静默地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冷冷地说:“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
然后,他竟拂袖而去,回到了墨尘躺尸的地方,当真任由身中剧毒、生命垂危的阎回等死!
追风见状也回到了原位,除了洛倾鸿,他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于是,阎回悔恨、释然掺杂的笑声时断时续、低低地传来,到后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可洛倾鸿始终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对着已没了气息的墨尘。
第374章 不疯魔不成活(下)
寒夜寂静,冷月孤悬。霜冷灵山,天地苍茫。
药谷后山竹林笼罩在一片阴寒湿冷的雾中,追风和凌云仍旧靠在绿竹上遥望不远处孤寂静默的人,仍是两相沉默。
洛倾鸿染血破败的碧衣上不规则的污渍又添了许多,发丝更加凌乱,脸上也糊了更多的污渍,手几乎被泥土和血渍混合的东西完全覆盖,甚至还能看到其中有血滴在缓缓地一滴一滴渗出。
这回他的手没有握拳,只是那样随意地垂在身侧,裹了一层血泥似的双手与它的主人一样,散发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洛倾鸿睁着一双再无半点光彩的眼漠然注视着眼前新挖的坟,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木板,上面有血刻的字:药谷谷主墨尘之墓,没有写立碑人。
他终究还是亲手将墨尘收埋了,而药谷后山这片竹林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心之墓地,安睡在这里的逝者都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在乎之人。
但现场并没有见到阎回的墓,也不见阎回的尸体,不知生死,去向亦不明。
洛倾鸿瞅了瞅最左边那座无名之墓,然后目光扫过楚昱、落雨之墓,最后仍旧落在墨尘之墓上,终于幽幽开口道:“到了那边,你就能见到他了吧?但愿这一次,你们能做一对真正的师徒。”
洛倾鸿的眼前不断闪现这二十多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父母幼弟尚在时的幸福时光,太子府的血光之灾,初入厉王府的艰难岁月,与楚昱归隐的日子,紫旭山外得知的一切真相,墨尘的忏罪……
最后的最后,一切终究还是定格在了柳眉临终前那温柔而残忍的寄语上。
“……昭儿,听为娘的话,放下吧,回归巫族,回到亲人身边,不要让无谓的仇恨蒙蔽你的心智,毁了你的人生,我和你父亲都不希望看到你终生为仇恨所束缚。如果可以,为娘多希望能再多陪你走一段,可是没有时间了……”
“昭儿,我苦命的孩子,为娘……别无他求,惟愿我儿从此……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放下过往,重新开始?平安喜乐,无病无灾?怎么可能!事到如今,叫他如何能放下过往,如何能平安喜乐?!
母亲和恩师先后决绝离他而去,留给他的是一个比从前更加黑暗、孤独的世界。回顾过往,他亦不禁自问:什么都没了的如今,自己究竟为何还活在这世上?
他的心死了,情灭了,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他明明已经完全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却一直在冲他呐喊,叫他活下去。
哈哈哈……可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下去!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那个声音,绝望的声音和呐喊的声音在他的体内打架,终是那呐喊的声音占了上风。
他不知道这股心声到底源自哪里,但既然无法违逆,那便顺从心声吧。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忽视那个声音时,他当即便决定了今后要怎样活。
他是被仇恨诅咒的人,这二十二年来,他都是这样活过来的,除此之外,他已找不到其他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
既然如此,那我便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所有觊觎这天下、与我为敌的人,我通通都要清除掉,一个不留!母亲,对不起,孩儿注定不能听您的话了!
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答案,也是支撑他苟活下去的理由。然而在心底某处,他是期望有人能给他答案的,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上苍要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此时,竹林中再度传来一阵飒飒异响,不远处守候的追风和凌云又立马警惕起来。
追风这次更加厉声地问:“谁!!”
一直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洛倾鸿闻声偏头瞟了一眼,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竹林中踏月而来。
追风:“唐狄?”
凌云:“大将军?”
追风和凌云几乎同时说道。
凌云话出口便意识到了什么,赶忙闭嘴。
追风转头看他一眼,冷月银光照出他微眯的双眼中敛藏的杀意,凌云却只当没有察觉。
唐狄旁若无人地从他二人间穿过,停在了距洛倾鸿约三丈远的位置,望着洛倾鸿冰冷的背影咬牙问:“公主这么久没回来,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洛倾鸿冷眉一挑,头也不回地答:“与你何干。”
“洛倾鸿!你怎能如此冷血?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你难道就没想过她可能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洛倾鸿侧头用冰冷的余光问:“你见过她?她如今身在何处?”
唐狄抓狂咆哮:“她被陛下关进了天牢!为了你,她心甘情愿地跟他们回去了,马上就要被陛下嫁到东吴去了!你若对她还有半点怜惜之心,便立刻随我一道去救她!”
洛倾鸿心头微动,果然,当日他的疑惑是真的,吕玄当真是不折不扣地野心家。
然而,他并未表示出半分的情绪波动,竟然又转过脸去面朝墓碑了,看不到一丝想要去救人的意思,反而冷笑反问唐狄:“为了救我?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需要别人来救了,可笑!”
唐狄闻言暴怒,作势就要冲上去动手,追风一个瞬移,转眼就挡在了洛倾鸿身前,一把抓住唐狄挥出的拳头,极其不善地警告道:“唐大将军,你若再对掌门不敬,就休怪追风不客气了!”
唐狄不料追风手上力道如此了得,他竟无力撼动他半分,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追风也随即收回手,退到了一旁。
此时凌云也来到了他身旁站定,追风偏头瞥了一眼刚才竟然没有动作的凌云,冷笑了一下。
凌云感受到了他锐利的目光,竟也只是低眉苦笑一下,也未做任何辩解。
洛倾鸿仍旧立在墓前一动不动,唐狄见之怒不可遏。
“洛倾鸿,你当真就这么铁石心肠?难道这七年来她对你的情你就真的一点也看不到吗!为了你,她甘愿抛弃一国公主之尊,随你漂泊江湖;为了你不被蝶影追杀,她甘愿再次回到那个牢笼,甚至甘愿嫁作他人妇,你难道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洛倾鸿沉默了片刻,而后对唐狄冷冷道:“从她正式踏入九门的那天起,她就应该明白九门的存在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