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雪嗔怪地斜他一眼,而后望向无尽的夜空,眉间顿时浮上隐隐的哀伤,细看还会发现她眼中满是心疼之色。
只见她面带充满希望的忧伤笑容深情道:“他有他的苦衷,我不怪他,我可以等。”
她一直都相信,终有一日,他终能明白她的真心,她终会等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天。
终是听连城雪亲口说出这句话了,楚隐看着她一副“非慕篱不嫁”的架势,心中怒火莫名蹿升。
“哼!什么苦衷不苦衷的,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楚隐一把拽过连城雪的手臂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歪着脑袋噘着嘴一脸不忿道:“我只知,他若是男子汉,就不该让心爱的女子为他这般忧心伤神!”
连城雪极度宠溺地戳了一下楚隐的头打趣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仔细让人听了笑话你。”
楚隐不服气道:“我已经十六了,不小了,可以保护阿姐了!阿姐要不要试试看?”他边说边挽起袖子将结实的胳膊展示给她看。
连城雪噗嗤一笑:“行行行,我的阿耀最厉害了,简直天下无敌,可以了吧?瞧瞧你,身为太子一点没个正形,人都看着呢!”
楚隐眼睛扫了一圈沿途值守的太监宫女,眼中露出狠色,宫女太监便一个个跪地埋首不敢再抬眼。
连城雪见状忙道:“你又吓唬他们做什么?”
“谁叫他们不守本分!我没叫人挖了他们的眼睛就算好的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懂吗?”
连城雪眉心一皱:“阿耀,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人要心怀善念……”
“好啦好啦,我记住啦,这不是没挖嘛!阿姐放心,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记得,都听,都听~”
连城雪满意一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晚那些值守的宫女太监自此以后就永远消失了,因为楚隐不许任何人直视他捧在手心里的长姐,更不许任何人对他无礼!
第38章 白月光(下)
到了琼华宫门口,楚隐还拽着连城雪的胳膊左右摇晃不肯撒手,没脸没皮地撒娇道:“阿姐,我看你就不要等那个没心没肺的人了,就留在宫里永远陪我好了!”
连城雪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无语道:“臭小子,又胡说些什么,不许咒我嫁不出去!再说了,你将来不出去建府,也不娶妻的啊,我怎么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呢?”
随即,连城雪一把将赖在她肩头的楚隐拽起,解下裘衣给他披上,一边整理一边道:“好了,快回宫去吧,夜深露重,别在外面呆太久,会着凉的。”
楚隐乖巧地点头:“那阿姐也早点歇息,要睡得饱饱的,人才会美美的!”
连城雪嫣然一笑,宠溺地拍了拍楚隐的脸道:“知道啦!快回去吧,我进去了啊~”
楚隐点头目送连城雪进入了琼华宫,随即宫门关闭,他脸上的撒娇软态全然不见,瞬间换上了阴寒暴戾。
面对连城雪,他永远都是那个乖巧、听话又爱撒娇的弟弟,在这偌大而冰冷的宫墙内,除了连城雪,他从不信任何人。
他不希望连城雪知道自己背地里做过的那些事,更不想让她再经历从前那些痛苦。
七岁那年,幼小的他无意中看到了噩梦的一幕,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年,一个女官模样的人带着几名宫女,提着当时的玉妃送来的“慰问品”,母亲喝了之后当晚便病倒了。
当时幼小的他哭着说,是那个什么妃送来的东西害了母亲,母亲喝了就病了,然而母亲听了之后十分恐慌,再三告诫他要对此事守口如瓶,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起他看见的一切,当时的他不解母亲为何要这样做。
那之后不久,母亲就“病故”了,从此,他和连城雪就被寄养在了皇后刘氏膝下。
当时尚且年幼却被迫早熟的他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个玉妃根本是受刘皇后唆使,借她之手除掉了受宠多年的容妃,玉妃也因楚天尧事后的追究而随便被安了个罪名给赐死了,可刘皇后却毫发无伤。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当年母亲为何那样恐慌,又为何要他守口如瓶。若是让刘皇后知晓他看见了一切,必会想方设法“摸消”他这个“证人”。
而被寄养在皇后膝下的那些日子里,刘氏虽是饮食起居各方面都从未怠慢,表现得贤惠大度得体,但楚隐知道,这个女人早晚有一天会除掉他,连同他唯一的亲人连城雪也会遭殃。
一切只因容妃的故去并没有消减楚天尧对他们姐弟俩的宠爱,反而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足以让原先养在皇后处的太子及两个皇子心生妒恨。
太子生母孝仁皇后符氏乃楚天尧的原配,在很久以前就因病过世了,故而太子自幼由继后刘氏抚养长大。
楚隐永远不会忘记,过往无数个日夜里,他因想念母亲伤心痛哭时,深更半夜被那日的恶梦惊醒时,甚至是被那些毫无亲情可言的兄弟姐妹欺负时,都是连城雪陪伴、守护在他身边。
人说长姐如母,对连城雪来说,失去了母亲,照顾弟弟便是她应担负起的责任,尽管她只比楚隐大了两岁。
所以,对楚隐来说,在这冷漠的皇宫里,唯有连城雪是他唯一可以全心信赖依靠的亲人。
母亲的遇害让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渺小。在这个会吃人的皇宫里,他早早地就领悟了一个道理:唯有强大起来,才能在这宫墙里生存下去,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连城雪便是他挣扎着活在暗黑宫廷里的唯一光亮,是他唯一的避风港和归处。
在其他任何人,包括父亲面前,他都必须戴上或恭顺或谦和或冷酷或残暴的伪装面具,但唯有在连城雪面前,他可以不用戴任何面具,放下任何的戒心,回归原本的他,露出从心的笑。
为了护她周全,让她不受这浊世的污染,让她永远都是那道照亮他生命的光,永远都是那朵干净、灿烂、美好的圣莲,即使自己双手沾满血腥,沦落为吃人嗜血的恶魔,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十一岁的他能对长兄下得了手。
所以,他能对其他两位哥哥也下得了手,让皇后膝下再无子可依,让楚天尧在他之上再无“嫡”亦无“长”可立。
望着高空那轮寒月,楚隐无声默道:阿姐,就快了,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了。到那时,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了,而我也终于有能力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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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旭山中,巫族领地,澶渊楼下。
十一月望,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丝的这天,慕家兄弟终于从澶渊楼上下来了,洛倾鸿等人也终于可以走下蓬莱居了。
看到慕荣兄弟俩平安下来时,陆羽激动得扑向慕荣,涕泪横流叽里呱啦问个没完,最后还是被明剑给拖回去堵住嘴才消停了。
长庚因族中尚有要务需处理,便命他的巫使送慕篱一行人出山。
临别时,他特意向慕篱道:“二公子,从今以后,好自珍重。”
坐回了轮椅的慕篱明白长庚话中的深意,郑重回礼道:“多谢少当家连日来的照顾,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众人亦齐向长庚致礼:“后会有期。”
慕篱被推着离开时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站在澶渊楼天梯前的长庚一直面带微笑目送他们离开,直至白雾将其身影完全掩盖。
直到众人消失在迷雾之中,长庚脸上的笑意瞬间冰消,浓郁的悲愁立刻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一袭丁香倩影撑着一把藕底白梅油纸伞上前来,为他挡住了不断打来的风雨,耳边传来佳人担忧的话语:“不告诉他们真的可以吗?”
长庚抬头望向满天愁云恨雨眉目含悲道:“我们只知会有一场劫难,却不知它将会发生在何时,又将会怎样发生。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徒增他们的烦恼呢?反正该来的迟早会来,谁也无法改变。”
苏荷为长庚撑着伞,面纱下的眉眼望着漫天风雨亦满含悲戚。
“何必自欺欺人呢,倘若你能参透天机,必会不惜代价改变结局的,不是吗?”
长庚回头看了看苏荷,倾世一笑:“莲心姐姐,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莲心是长庚私下为她取的字。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原本行走江湖之人没有那么多礼仪规矩,很少有人会取字,因为嫌麻烦,也显得矫情。
再者,行走江湖的人大多生性豪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喜欢直来直去,不像那些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搞这些名堂客套来客套去,不如直呼其名、称兄道弟来得豪爽痛快!
故此,长庚为苏荷取字也是难得地矫情了一回,不过苏荷从来都只许他在私底下这样叫她,因为她怕族人笑话她矫情,更怕族人因为她而对长庚有所误解,谁知长庚这一叫便叫了近二十年,再也改不了口了。
苏荷不自然地偏过头,不敢直视长庚。
长庚也只是伤感一笑,笑中却带着无尽的苦涩,而后跨前一步走出油纸伞的避风区域,闭目抬头迎接风雨洗礼,想让这满天风雨洗去他心头的苦闷,却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