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鸿瞅着跪在他脚下的阎回,内心剧烈的挣扎显露无疑,他终究还是狠心一脚踢开了阎回,将扇子又对准了他,失控怒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在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弟弟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仇人的这二十多年里,复仇便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如果没有这仇恨,他绝活不到今天!
这二十多年来,他都是靠着这股复仇的信念撑下来的,所以,如果他信了他们说的一切,那就等于否定了他的精神支柱,否定了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信念,否定了他这二十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叫他如何能信!
慕篱直面他的梅花银扇,负手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灼眼的目光直视洛倾鸿道:“少谷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痛苦,因为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人在面对难以承受的伤痛时总是本能地选择自我保护,这我能理解,但是少谷主,我们不能因此就否定真相,你已经被蒙蔽得够久了,是时候回头了。”
洛倾鸿又将银扇对准了他:“你给我闭嘴!”
洛倾鸿怒气腾腾地瞪着慕篱,攥紧的银扇好像随时都准备发动,但银针却始终没有飞出。
慕篱道:“既然少谷主不肯相信阎长史所说的一切,那么我提议,由少谷主亲自去验证,去和楚天承当面对质,如何?”
洛倾鸿的眼中再次浮现动摇,显然他虽拒绝接受真相,却又渴望弄清真相。
“有个人告诉我,楚天承每年仲冬的十五都会秘密消失一段时间,身边只带他最信任的胥江,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洛倾鸿此刻大脑是如此的混乱,他哪里还有余力去思考问题呢。即使他没有混乱能够思考,只怕也想不出答案。
所以,慕篱替他回答:“舞阳巫族。”
慕篱回想起他离开药谷前,墨尘告诉他这个消息:“当年楚天承告诉我太子妃没能救回来,我不曾怀疑过,因为当时太子妃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后来他带着小殿下来到了药谷,为了小殿下,我曾暗中调查过他,偶然间发现他每年都会秘密前往舞阳巫族一次。就我所知,他与舞阳巫族之间唯一有联系的可能就是当年被送去的太子妃,所以我大胆假设,不,应该说有八分确定,楚天承一定是去探望太子妃的!虽然不知当年楚天承将太子妃送往巫族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看来,太子妃多半还活着,并且一直被楚天承秘密藏在舞阳巫族中!我经过多年观察,发现他虽去的时间和次数不定,但每年的十一月十五,也就是仲冬月圆之日,他必定会赶去巫族,我想这个日子对他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洛倾鸿双眼一亮,疑问道:“舞阳巫族?!”
慕篱点头:“没错,舞阳巫族。少谷主既对阎长史的话心存疑虑,那何不亲自去验证一番?若我猜得不错,少谷主想要的答案必定就隐藏在巫族中!正好过两日便是十五了,少谷主难道不想去看看,楚天承这么偷偷摸摸地跑去巫族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洛倾鸿显然动心了,持扇的手犹豫再三终于是松动了,但却还是没有放下。
他盯了慕篱很久,方才问了一个让慕篱意想不到的问题:“二公子,请问你是否知道叛徒穆晨的下落?”
慕篱闻言颇为意外,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下,他竟还能迅速理出思绪,抓住关键,脑海中又浮现墨尘最后的请求:“二公子,待他确认了一切之后,请你转告他,我在药谷等他,要杀要剐我都听后发落。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逃避了!”
于是,慕篱如实回答:“我知道。”
洛倾鸿猛然暴走,又隔空一把将慕篱拎过来,血红的双眼瞪得老大,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他在哪儿!”
慕篱眼神清澈,仍旧不慌不忙地答:“少谷主,眼下不是追究穆少詹事下落的时候吧?比起他的下落,困惑你的真相应该更加重要,不是吗?”
“……”
“不过你放心,等我们去过巫族之后,我会告诉你他的下落。他说过,他会等你,要杀要剐他都听后发落!”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万一他跑了呢!”
“我以人格担保,他绝不会逃跑。万一他真的跑了,我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你,并且还会负责将人给你抓回来!”
洛倾鸿仍是用那种骇人的目光盯了慕篱许久,确定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躲闪和谎意,遂松开了他。
慕篱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然后对洛倾鸿说:“那么,少谷主若不嫌弃,今夜就在离人峰住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前往巫族。”
洛倾鸿冷哼一声,将银扇在手中一转,然后就转身出门去了。一直在门外守候着的云翊便上前对洛倾鸿道:“少谷主,公子已为您备好了客房,请随我来。”
又是一声冷哼,随即脚步声渐行渐远。
至此,窗外和隔壁安静守护的人也都终于松了口气。若非慕篱吩咐过他们,今夜无论他的房间里发生什么动静,他们都不要进来,只怕他们早就闯进来了。
于是,一宿无话,大家各自就寝,但是这一夜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吧?
其实,慕篱坚持要同去巫族,除了确认太子妃到底是生是死以及亲眼见证洛倾鸿和楚天承之间的最终结果外,还因他心底一个隐藏的强烈的疑问:巫族与这一切的关联真的仅仅只是收留了极有可能还活着的太子妃这么简单吗?
显然不可能。
他那神奇的直觉又一次告诉他,舞阳巫族跟这件事必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关联,所以他一定要亲自去揭开这个谜底!
第343章 一念痴狂,半世疯魔(一)
大周西南,与大成国接壤地带,层峦叠翠的紫旭群峰绵延数十里,冬日暖阳普照,山中薄雾缭绕,照出一片仙林秘境。
寻得紫旭主峰,自一线天而入,穿过伸手不见五指、遍地异花毒草、沿途机关密布的迷阵,即可抵达舞阳巫族领地。
自广场踏上仙雾笼罩、望不见尽头的天梯,登上澶渊峰顶,便看可见一座三峰相连的山峦,三峰之间既相互独立,又以复道相连。
通过渡生桥,借由三峰间相连的复道,过澶渊峰,穿双子楼,便可抵达巫族最为隐秘、神圣的禁地——九霄楼。
而在禁地的地下密室中,藏着一个长年沉睡不醒的人。除了族长和三大长老,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只见空荡、封闭的密室里,墙壁四角火光灼灼,昏黄的光线映照出密室正中那石台上安睡之人姣好的面容。
轰隆一声响,密室石门被开启,苏荷领着紫檀便服的楚天承来到密室。
巫族三位长老平日里是几乎不插手族中事务的,只在族中有大的祭祀活动或族长有需要时才出面。
这一回,长庚因前次救慕荣而元气耗损过度不得不闭关修养,三位长老因此不得不轮番替长庚护法助他修复元气,故而不得不暂时将族中事务委托给四大护法之首的苏荷,否则苏荷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踏足禁地,也就不会知道这里竟然藏着一个身份来历成迷、无故沉睡不醒的人了。
她第一次代班来照顾这沉睡在禁地密室里的人时就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跟前代族长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这实在令她困惑不已。而更令她困惑的是,楚天承竟然真如长庚吩咐的来了,并且真如长庚所吩咐的,是来看这藏在禁地密室里的人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她也知道,既然这里是只有族长和长老们才可以出入的禁地,那这个人的存在自然就是巫族的机密,自然也就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只是,在心底的某处,她还是免不了有小小的失落和挫败,为何长庚什么都没跟她说呢,为何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呢?
她知道长庚背负着巫族传承千年的使命,背负着眼睁睁看着世间一桩又一桩的悲剧发生他却不能插手阻止有多痛苦。
她也知道,一直以来,长庚心里都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桩十分沉重的心事,她是希望能替他分担一些的,哪怕只是作为倾听者,哪怕只是分担他的烦恼和忧愁,哪怕只是陪着他一起痛也好。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对长庚说的,就像长庚有很多的秘密不得不对她保密一样。她有她的不得已和苦衷,使得她无法直面自己的真心。
苏荷停在了门口,侧身对楚天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魏王请。”
楚天承冷着脸深情望了一眼内中沉睡之人,而后看向苏荷问:“贵族长大约需要多久才能出关?”
苏荷答:“族长交代,大约需要三个月。”
楚天承点点头:“多谢苏护法带路,请让我和她单独相处一会儿。”
“这是当然。”随即苏荷便退了出去,石门再次关闭。
楚天承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脸上竟浮现出了期待与害怕交织的神色,既想过去,又害怕过去。
终究,他还是朝着那安睡的人走了过去。
但见石台上之人一身青碧襦裙罩衫,裙摆袖口襟间浅浅地绣着精致的红梅,发髻间只插着一只朴素而精致的梅花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