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敢打包票,除非将来全天下的人都逼他,否则他这辈子都绝不可能会反。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逼他,只怕他也会选择以自裁的方式保全天下苍生,贯彻他的忠义,他的人生信条。
就是因为他将慕谦看得这样透彻,所以他才放心将楚隐和大魏托付给他。
不过,楚天尧虽看透了慕谦,也放心将太子和江山托付给他,却并不代表他能改掉自己多疑猜忌的毛病。四年前,在将慕谦调回京城时,他就将慕谦的一众旧部四散到各地任职,以此分解削弱他的势力。
就现实而言,慕谦虽权倾朝野,但他在京城却没有任何兵权,他的兵权主要是在京外,各地军府和边军,数量和战斗力是占绝对优势,但都远离京城,就连他的长子慕荣也不在京城,真到要命的时候,其实他手里的兵权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也正是基于这一层又一层的人心算计,慕谦才会当着楚天尧的面发下那样的毒誓,以打消楚天尧的疑心。
当然,慕谦还清楚,楚天尧如此诸般筹谋算计,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多疑的帝王心,更因为一个横在他心中近二十年的巨大隐患。
他便是厉王楚天承。
楚天承是悯太子楚天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昌盛帝仅剩的嫡子,比楚天尧足足小了十二岁。他大放光彩时,慕谦尚未取得“常胜将军”的名号。
昌盛帝楚耀宗一生育有三子两女,悯太子楚天祁是嫡长子,庶长子楚天尧排行第二,中间两个女儿亦均为庶出,楚天承排行最末,为嫡出。
楚耀宗之嫡妻聂氏,也就是楚天祁和楚天承兄弟俩的生母,在怀楚天承时已是三十三岁高龄,最后果真因为难产而红颜早逝。
楚耀宗称帝后便立刻追封聂氏为皇后,尽管此后他为了巩固皇权而立了继后,后宫也不乏红粉佳丽,可他却再也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真心,姑且称得上深情专一。
话说这位厉王也曾是天之骄子,难得一见的奇才,被誉为大魏的“不败传说”。
年轻时的他跟随昌盛帝和悯太子四处征战,军事才能十分突出,很受昌盛帝的器重和悯太子的宠爱,原本前途无量,但庚寅之变后,他却突然卸去了所有在朝在军职务,从此风花雪月,不问政事。
于是,曾经的“不败传说”就这样沦为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年流连风月场所的风流大王,任谁都看得出,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当年的庚寅之变。
庚寅年年关刚过,当时还是凌王的天启帝便突然发动兵变,一夜之间血洗了太子府,踏着成千上万人的尸体和满城的鲜血坐上了皇位,没人知道当时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因为参与兵变的知情者不是死了就是无故失踪了。
不仅直接参与兵变的人,就连皇室宗亲,楚天尧也不肯放过。幸亏昌盛帝的两个女儿都为巩固皇权而早早地下嫁到了地方军府,否则以楚天尧的狠毒冷血,只怕连她们也难逃厄运。
也幸亏楚耀宗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弟弟还在早年战乱中不幸战死了,故而魏室没有直系皇亲,只有外戚皇亲。
因此,先皇后符氏及如今在位的继后刘氏外戚皇亲中,但凡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不是被贬就是发配,再想回到京城只怕是今生无望,更有甚者直接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
是故,有关庚寅之变个中内情便再无人敢提及,加之对无孔不入的武德司的畏惧,朝野上下皆对此讳莫如深。
然有一个人却是例外,他不仅以直系皇亲的身份自那场兵变中全身而退,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尊享着皇亲荣华,平安无事。
这人自然便是厉王楚天承。
天启帝自登基之后,对这位年轻的亲王明里暗里那些猜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天启帝为向天下人昭示自己的仁德与胸襟,同时也为堵悠悠众口,便将下辖支州最多、面积最大、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军府——九源府交给他。
然而,实际上这九源之地原本就是楚天承应得的。
第35章 最是薄情帝王家(三)
二十年前,在昌盛帝还在位时,年仅十八岁的厉王便率军拿下了夹在大魏与北方强敌竘漠之间、由前朝皇族遗脉建立的依附于竘漠的傀儡小国——纪国,之后魏廷在此设立了九源军府。
所以,九源能顺利拿回来全都是厉王的功劳,可天启帝却拿着他的战果收买人心。
而楚天承名义上虽是九源之主,可这十八年来,天启帝却从未允许他回过他自己的辖地,名为留守京师,实际上就是将他软禁在帝都,其一举一动皆在武德司的监视之下,让他空有一方主帅之名却无任何实权。
此外,九源的副帅朱煦乃天启帝的心腹旧将,也就是说,九源的兵权也牢牢地掌控在天启帝手里。
楚天尧当然不可能让楚天承掌握九源的实权。一般军府兵力皆在三万左右,强一点的顶多也只能达到五万,还夹带老弱病残充数的,但九源兵力却有六万之多,其中还包括骑兵两万!
要知道,在战马匮乏、养战马成本又高的中原,一方军府所能供养的骑兵能有数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九源却拥有一支数量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这怎能不让天下诸侯畏惧。
而这也正是九源兵力为全国最强的关键,当然也是楚天尧忌惮楚天承的原因。
此外,除去这六万正规军,九源下辖各州也有一定数量的府兵,战斗力虽与正规军不可同日而语,但合计少说也得有万余吧,数量亦可小觑。
是故,九源的总兵力远远超过其他军府,甚至完全有能力与中央禁军一战,试问楚天尧怎么可能将九源实权,尤其是兵权真正交给楚天承呢?
然而,楚天承的主帅之位以及兵权皆为昌盛帝所赐,那两万骑兵也是当年昌盛帝留给年轻有为的楚天承的,即便是楚天尧也不好敕夺。但他却可以架空楚天承,至少在外人看来,楚天承还是九源之主,只不过是他自甘堕落,以至“无力承担”九源守边重任罢了。
所以,如此既无财政实权又无实际兵权还从未踏足过辖地的主帅,大概整个大魏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过,厉王看起来对这些似乎毫不在意,在大位易主后就摆出一副“我对做官没兴趣,对皇权更没兴趣”的姿态,不仅不再沾染朝政分毫,而且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各种不雅传闻闹得满天飞,让天启帝直叹皇家不幸,有如此败家儿,像极了一位恨铁不成钢的仁慈兄长。
而在世人看来,貌似事情也果真如此,厉王风流成性,不成体统,败坏皇家声誉,不堪委以重任,而楚天尧却以无上尊崇的爵位供养着他,且多年来对他诸多荒唐行为一再容忍,让官员百姓都感动不已。
便是公开场合,楚天承也从来都没个正形,而楚天尧却始终宽厚容忍有嘉,却哪里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暗地里的较量。
多年来,楚天尧始终密切监视着楚天承的一举一动,一个拼命想找错处却无从下手,一个拼命装糊涂,坚决和朝堂撇清一切关系。
花费近二十年才建立起一个深入人心的“风流大王”形象,楚天承瞒得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楚天尧。
无论楚天承堕落成何等模样,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无心权位,无论他表面上看起来有多无害、多么没有威胁性,楚天尧都从未信过他当真会一直甘于平凡堕落下去,自然也绝不可能放松对他的警惕。
而楚天尧之所以如此忌惮楚天承,除了当年的庚寅旧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楚天承与悯太子楚天祁皆为昌盛帝之嫡子,而他却是庶出,虽说如今已无人再敢提及此事,但在这个嫡庶有别、长幼尊卑极度分明的时代,庶出始终是他的逆鳞,更何况厉王从前就很受昌盛帝的器重。
再者,他的皇位本就得来不正,无论他如何围堵禁口,仍是难堵悠悠众口,让本就狠毒冷血的他更添狭隘多疑,为君更是刻薄寡恩,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他一直做得很到位罢了。
所以,他二人虽暗地里一直在较劲,但明面上却始终上演着君臣和睦、兄友弟恭的戏码。
虽无真凭实据,无奈他何,但楚天尧却一直都很清楚,楚天承将来必会成为他儿子最大的威胁。
所以,他才会提拔重用慕谦,培养他的左右手,壮大他的力量,除了为太子的将来增加保障之外,更是为了培养一个足以与楚天承抗衡的对手。
一直以来,厉王都毫无动作,还一直过着他“风流大王”的荒唐日子,依旧只知风花雪月,流连于风月场所,这让楚天尧十分不安。
他知道楚天承一定在暗地里布下了局,可他却无法弄清他究竟布的是什么局。
虽然他已在近几年接连做了部署和安排,但他还是担心这些安排是否足以与楚天承对抗,也担心这其中暗藏的变数,所以才会在今夜特意召慕谦和裴清进宫。
听了慕谦发的毒誓,楚天尧眼中放出帝王独有的犀利审视目光,转瞬却又变成了温和的笑意,再度拍了拍慕谦的肩,好似他们还是当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