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成为了他失去一切后第一个见到他面具下真实面目的外人,同时还是唯一一个见过他脆弱神伤、沉沦于那一夜的地狱和仇恨深渊的模样的人,试问少女的心如何能不为这样一个生得极美却从内到外都满是伤痕的悲情少年所打动。
他在梦中终于肯哭得像个十五岁的少年,哭着喊父亲,喊母亲,喊玉儿,怒吼:楚天尧,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实在不忍见他在梦中伤心欲绝至此,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安抚他的方法,笨手笨脚地抱起他,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哼起了儿时梅妃经常用来哄她入睡的歌谣。
深情、婉转、悠长的曲调传入他的耳中,也唱进了他的心里,枕在腿上的熟悉触感更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时,他也常常这样枕在母亲的腿上,感受母亲轻柔而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听着母亲哼着欢悦而深情的歌谣,他总能很快进入梦乡。
一样深切的思母之情让他的仇恨和愤怒褪却,转而涌上浓烈的悲伤和相思,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
仍在梦中的他本能地用力环住了她的腰,流着泪不停地呢喃着:“母亲,我好想你,母亲……”
她虽生来不得自由,但好歹自幼锦衣玉食,也从未见过人间疾苦,直到受命加入蝶影,非人的特训让她深刻地了解到人世的残酷,但也从未见过伤心痛苦成他这样子的。
他在梦中流着泪呼唤着母亲的样子深深地震撼了她幼小的心灵,激发了她属于女子天生的柔情和慈爱,令她情不自禁地环住了梦中仍在不停抽泣的他,继续拍着他的背,哼唱着那对他来说原本愉悦、悠扬而如今却变得那样悲伤、怀念的歌谣。
整整三天三夜,除了必要的照顾,她就任由他这样抱着,且每到他又做噩梦发怒悲吼时,她总要将他枕到自己腿上,重复着轻拍他的后背、同时哼唱着那首歌谣的过程。
三天后,他醒了。
见到陌生人在身边,他立刻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那个浑身都是刺、手下亦不留情的冷血杀手,因为楚天承说过,但凡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必须死,一个都不能留!
关于那首歌谣,我本想自己写首词的,奈何始终酝酿不出灵感,于是只好作罢。
至于曲子,我在写的时候,脑海中萦绕的是戢武王的《母心谣》,也是缯后别子的《离情》,是所有母亲对孩子的深情和眷恋。
第310章 一片痴心空自许(上)
其实,那次受伤不过是楚天承给他的“教训”。
楚天承说他在药谷呆得太久,被那里的“悲悯”和“仁慈”感染了,以至于他竟会对任务目标手下留情,于是便将他丢回了地宫秘密训练基地,说是要让他找回仇恨的感觉。
所以,他在训练基地大杀四方,伤了楚天承安排给他的近百名陪练,这才终于被放了出来。
当然,他自己也伤得不轻,其中以腹部被利刃刺穿的伤最为严重,但并不致命。
虽说不致命,但也够他喝一壶的,偏偏倔强的他还强硬回绝了楚天承安排护送他回药谷的人,带着一身的伤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在深山密林里游走,向药谷方向龟速前进。
走到那道壮观的断谷边时,他不慎跌入河中,随着飞瀑被冲到了谷底,登时就晕了过去。
身为药谷亲传弟子,在药谷学徒三年,这点非致命伤他当然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可他就是不处理,任由伤口恶化,就好似是对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竟然不再梦见那些逝去的人、竟然贪恋药谷的温存而淡忘了血仇的惩罚。
虽然他强硬回绝了楚天承的安排,但楚天承还是派了胥江暗中护送,以保证他平安回到药谷。看到洛倾鸿跌落河中、被飞瀑冲下谷底时,胥江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一番检查后发现他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而后,他也曾犹豫再三,要不要就这样送洛倾鸿回药谷,想起楚天承的命令是在保证他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一切皆由他自己做主,于是胥江最终决定遂洛倾鸿的意愿,由他去。
因此,火凤这才有机会在那样的情形下遇到洛倾鸿。
当然,那时的他们并不知胥江暗中将他们的相遇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这才是楚天承当初破坏齐楚联姻的主要原因。比起扼制南齐的继续扩张壮大,他或许更在意的是火凤这枚可能牵制洛倾鸿的棋子。
话说洛倾鸿清醒过来后,原本是要杀火凤灭口的,却在扼住她咽喉的瞬间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在自己神志不清时,有个怀抱一直安慰着自己,那温度还残留在他心间,有只手一直在轻拍着他的后背,那触感也还残留在他的背上。
但更重要的是,儿时母亲哄他睡觉时常哼唱的那熟悉的歌谣,那曲调、那声音还萦绕在他的耳畔。
他惊了,犹豫了,并最终放了她,问:“你希望我如何报答,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她却道:“我只是路过,顺手救了你而已,不用报答。”
犹豫了一下,她又问:“你是谁,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是谁伤了你?”
他却突然放出了杀意,冷冷道:“适才便算我还了你救命之恩,否则就凭你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及刚才问的这些,已经足够我要了你的命。”
她惊了,半天没说话。
他又道:“既是萍水相逢,恩情两清,你最好忘掉见过我的事,也不要试图打探或者追查我的底细,否则下次见面,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然后,他当真就从她面前消失了,甚至连开口道别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再问什么,只不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他不是连问她是谁都没兴趣吗?
那之后,她也顺利完成任务回到了南齐,只是,她时常还是会想起那个少年,想起他一袭碧衣染血倒卧河中的场景,想起他明明很好听却冷得让人生畏的天籁之声,想起那双深邃、孤寂又冷冽的美丽的桃花眼。
那时她还不明白,为何那样一个惊艳绝尘的少年郎,浑身上下却充斥着仇恨和冷血,为何他那双生得好看极了的桃花眼会充斥着对这个尘世的仇视和拒绝,眼底更写满了悲伤和孤寂。
她常常会忍不住去想,那名少年郎如今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再受伤,可到底也只是想想,因为她连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又过了几年,在她十三岁时,“蝶影”前任圣女因触犯了禁忌被卸去了“圣女”之位打入了冰牢,于是她便在吕玄的授意下,被“影主”任命为下一任“圣女”。
圣女对蝶影众影卫来说是精神的象征,是信仰,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从来无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知其身份的只有影主。
当然,还有蝶影真正的主人——南齐国君,同时也是她的父亲吕玄。
她自是不稀罕什么圣女,只是为了她的母亲,她没的选择。
从此,她便多了一重见不得光的身份,为吕玄的霸业,她手上不知沾染过多少无辜人的鲜血。
可以说,他是吕玄精心培养的“工具”和“筹码”,比起她那些兄弟也是丝毫不差,就连吕玄自己也曾说过,若她是男儿身,他必定会将大齐江山交给她,只可惜她错投了女儿胎。
也许,这便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不论你如何的才华出众,如何的文武双全,最终都逃不过嫁人的命运,只因你是女儿身!
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尚可自主挑选心仪的郎君,而身为皇室子女,她虽从小锦衣玉食,却从来没有自由,更无权任性,无论皇子公主,其婚姻大多都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
所以,在她十七岁那年,属于她的政治联姻也终于到来了,她将作为吕玄野心下的牺牲品被迫要嫁往南楚。她何尝不想反抗要自由,可她不能。
不能的原因,一是因为她的母亲,再有就是,即便她逃了,又能去哪儿呢。“蝶影”无处不在,无论她逃到哪里,他们都能将她挖出来。
所以,既然结局早已注定,那又何必做无畏的挣扎呢。
所以,原本她已经放弃了一切逃离魔掌、摆脱命运的希望。
可是,一个意外到来的人打破了这一切。
她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年仪仗出发前夜,她身着青衣红裳朱敝膝,一袭华贵嫁衣,在闺房里待天明“出嫁”,其母梅妃终于能够彻夜陪伴在女儿身边,这对她来说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天亮之后,她就要走向南楚那个未知的终生牢笼,从此一生不得自由,所以,这也算是吕玄赐予她的补偿。
然而,就在天将破晓之际,一个黑袍面具的人影突然破窗而入,仿佛踏着七彩祥云来迎接新娘的盖世英雄!
梅妃被吓坏了,然洛倾鸿却在她出声尖叫之前点了她的穴,且几乎是同时,他听见火凤惊恐喊道:“不要!”
洛倾鸿原本也没有要伤梅妃的意思,只是让梅妃待在原地,不能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她却心惊胆战又心绪波动地求道:“求你,不要伤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