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鸿停止了挣扎,放开了努力想要拨开火凤双手的手,任由她抱着。
事出反常必有因,火凤此举必有缘由,他等着她的答案。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如此胆大,第一次如此主动,第一次不再惧怕被他拒绝。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就这样抱着他一生一世。
可是,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含泪伤情地问:“大魏覆灭了,楚天尧国破家亡,凡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皆已不在,他自己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饱受折磨地活着,现在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罢了,如此,你的仇还没了结,你的恨还不能消吗?你真的不能放下仇恨吗?”
“……放下了,我便活不成了。”洛倾鸿沉默了半晌方答道。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是靠着这股仇恨过来的,倘若没有了仇恨,他也就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原本他想说的是:永远不可能,除非我死!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放下了,我便活不成了”,一种更为柔和、也更像是解释的回答。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火凤在他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
火凤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泪浸入他的衣衫。即使如此轻微,洛倾鸿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分辨得出她在哭,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问:“发生何事?”
火凤却是流着泪闭着眼幸福地笑了,愈加用力地抱住他,摇了摇头,轻轻道了一声:“没事。”
足够了,即便只是这点吝啬而微末的柔情,却至少说明自己在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分量的,这对她来说便已足够了。
深吸一口气,落下最后一滴泪,像是下定了巨大决心一般,她终是极为不舍地放开了他。
他回头。
火凤看着他,梨花带雨的脸笑得无比凄美:“我相信,是你的话,一定能达成所愿。”
洛倾鸿紧拧的眉间透出焦急和不悦:“到底发生何事?”
火凤仍旧只是摇摇头,尽力留给他最美的笑容:“没事,就是突然不想再委屈自己了。这些话我憋了许久,今日总算说出来了,痛快多了!”
然后,她深情地凝望面前这个她用一生去爱、但却怎么也够不到的男人,泪不受控制地再度落下。
十岁与君初相遇,一片痴心空自许。
人事从来多错迕,深情到头多欷歔。
此后,山水有相逢,而你我别后再无期。愿君长安,愿君得偿所愿,余生再无仇怨。
只听她深情道:“答应我,不论将来结果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爱惜自己。你从来都不懂得爱惜自己,这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疼难过,知道吗?”
洛倾鸿心头好似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在冲她吼:你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他却看见火凤留给了他最后一个凄婉哀绝的笑容,随即便转身离他而去,看着她走到追风身边,对追风说:“看好他,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更不要让他伤害自己”,然后,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远去,直至消失在她来时的方向。
冷夜,冷月,冷林,一样不解的疑惑,两个呆立的人。
她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好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追风的思维忽然卡住了,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洛倾鸿,洛倾鸿却在追风看向他时又立刻转回身去面向那座无名的坟了,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
追风忍不住走上前,停在洛倾鸿身后,望着那让人心疼的孤寂背影,犹豫道:“掌门,火凤她……”
洛倾鸿立刻冷声打断了他:“从前她不也总是一个人行动嘛,时不时消失个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过段时日她自己就会回来了。”
可是,追风却总觉得这回的火凤与以往不同,那种看透一切的悲凉而又决绝的意味,绝对非同寻常。
却听洛倾鸿又道:“眼下我们还是尽快赶回龙城,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
追风一惊:“可是陛下不是叫我们……”
洛倾鸿猛然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追风立刻将没说完的话憋了回去。
洛倾鸿的那种预感告诉他,楚天承这一局已经败了,所以根本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了。
也不知是不是火凤刚才奇怪的言行刺激了他,以至于他突然再也压制不住他的冲动。他必须要立刻做点什么,否则他真的怕自己会疯掉。
然而,这一夜之后,火凤真的再也没回来过,所有人都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
第314章 白秀峰
翌日,押解白崇、安戢武等回京的慕荣在北归大梁的途中接到圣旨,催促他以最快的速度将犯人押解回京,此外再没说什么,慕荣对此满腹疑惑。
父亲特意下这道圣旨绝不会是为了这几个犯人,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一时读不懂这道圣旨的深意,却知圣命不可违,由是下令全军加速前进。
九月辛丑(二十四日),大军抵达大梁,原本少说也得十天的路程,慕荣愣是只用了六天便回到了大梁。
原本慕荣是打算回府换了衣裳再入宫的,但太监总管常安却早已候在了朝阳门,传旨让讨伐大军各回各营,他则立刻领众犯进宫觐见,并特意点明要百里乘风也一同觐见。
慕荣更加疑惑,按道理只要他上大殿汇报即可,为何父亲特意指出要乘风也一道觐见,因此更加确定慕谦这么火急火燎地宣他回来必定另有隐情。
百里乘风在听见常安的传召后便心有所感,与慕荣两人皆着戎装,卸了武器便奉诏上殿来了。
当见到满朝展脚幞头、圆领广袖镶边或紫、或绯、或绿官袍的群臣之中显眼的耶律图和玉林、铁二、朱三几人时,乘风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他所料不差,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揭穿了。
慕荣虽也疑惑满朝文武间为何会多出四个与朝堂无关的人,但还是谨守本分,先将南境发生的一切连同旭方州县官吏的黑暗腐朽一一上奏,并呈上他早已写好的奏疏以及搜集来的所有证据。
前途本无可限量的后生欧阳烈之死,昔日老部下龙吟之死,跟随慕荣多年的心腹陆羽之死,还有众多年轻的将士们,这么多的人因为此次风波而葬送了性命,这令慕谦悲叹不已。
而这其中最令他心伤且难以置信的莫过于白崇的背叛。
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他的左膀右臂白崇竟然会通敌叛国,还企图联合外敌谋害他唯一的儿子!
以往白崇再无礼、再骄横、再过分,他都能忍,可如今,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再容他不得了。
望着殿中跪地忏悔的白崇,慕谦心痛道:“我知你贪图权力、贪图富贵,可我不曾料到,你竟糊涂至此!我可以原谅你中饱私囊,可以原谅你贪污受贿,甚至可以原谅你欺上瞒下,但却绝不能原谅你通敌叛国,更不能原谅你与外敌合谋欲置荣儿于死地!秀峰啊,你太令我失望了!”
悲痛郁结,心痛难当,令慕谦猛然一阵剧烈咳嗽,他连忙取出手帕捂住。
常安赶忙上去替他顺气:“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慕荣心急欲上前关心,却又碍于文武百官面前不能失态,只能焦急远远地观望。
“陛下!”跪地的白崇亦痛哭不已。
群臣亦同时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然而,当慕谦移开帕子时,常安眼神一扫,赫见那帕子上一片红,顿时骇然失色,可慕谦却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冲他摇了摇头,常安会意,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众人的视线被常安的身子挡住了,所以没人看清御座之上发生了什么。
待常安退回原位,慕谦收了帕子再度看向白崇,白崇立刻伏地忏悔道:“陛下,罪臣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自知罪无可赦,万死难偿,任何刑罚,罪臣都甘愿领受,惟愿陛下万岁不朽,我大周基业千秋不灭,如此,罪臣死也瞑目了!”
慕谦既心痛又满腹感伤,随即看向一直毫无悔意、甚至还一脸幸灾乐祸的安戢武以及他身后一众面如土色的武将从犯。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为江山之本,社稷之根,而旭方百姓长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赋税徭役之繁重、官吏之腐败、军队之恶行令人瞠目!安卿,你可知罪?”
“哼!”安戢武以不屑的冷笑回应。
“身为一方生民之长,不思为民谋福,反纵容下属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此罪已不容赦,你竟还通敌叛国,勾结外敌犯上作乱,意图祸乱江山,贻害百姓,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你还有何辩解!”
哪知安戢武自知横竖都是一死,反而不怕了,看着慕谦嚣张道:“慕谦,你也不过是个可耻的窃国者罢了,不必摆出一副圣人姿态来教训我,恨只恨我时运不济,终究还是败了,但我相信你也得意不了太久!纵观历史,再伟大的帝王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个皇位你又能坐得了几时?哈哈哈!”
群臣见安戢武到死都不知悔改,纷纷气得脸红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