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君主想要追究”是个必然的前提。
春归在打了个冷颤之后很快就淡定下来,听郭妈妈继续禀报——
“可不正应了夫人这话?老奴活了几十年,在京里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竟都不如区区的一州通判夫妻两威风八面!那位胡相公,带着一群属官,拥在二门外,信口栽污大爷霸奸罪妇,为美色所诱妄顾国法,他原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是说大爷行同狗豨!”
沈夫人冷笑道:“胡端这是急了,才成了狂犬胡乱攀咬呢,那罪妇蒋氏,跟庭哥儿的婶母年纪相仿,比我还要年长几岁,美色所诱?真不怕笑破人的肚皮,必定是胡端干了丧尽天良的坏事,眼见要被拆穿,就狗急跳墙。”
说着沈夫人就来了兴趣,一把拉了春归就往外走:“老爷称病,现下也不好出面,虽说兰庭的本事,自是不怕被胡端那起子下官给真刁难住,我就担心有个万一,胡端等以身压人,咱们一同去,要真兰庭顶不住,我也好及时出面镇镇场子,你也学着些。”
春归低眉顺眼的被沈夫人拉着走,心说:正合我意。
这回有了沈夫人打冲锋,听墙角也能光明正大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沈夫人完全没有偷听墙角的打算,也根本不是为了事防万一,她询问得兰庭正在二门里的一处偏厅遭受“造反派”的质问,领着春归就昂首挺胸地直闯入内,反是把那一堆属官、司吏惊得手足无措,好像他们倒成了一堆小媳妇,冷不丁被闯进的两个男人吓得不及回避。
春归也不知谁是通判谁是同知,只猜打头那个三十出头的官员或许是胡端,当几个须鬓花白满面“沧桑”的官吏跌脚悲叹“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的时候,这位竟瞪着沈夫人一本正经地诵起了“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的女论语……
不知道的看这架势,还以为他是沈夫人的父辈呢。
小偏厅里有了一时的混乱,官吏们的批斗对象转移为沈夫人和躺枪的春归,兰庭反而被冷落一边没人搭理了。
沈夫人在世族女眷面前自愧辩才不如,经常都被挤兑得不能反驳只生闷气,在一帮男人面前她却十足自信,没等“女论语”继续往下念,就冷哼两声:“诸位都闯到我家内庭了,还有脸用男女有别的话来教训我?你们既然开口礼法闭口德行,那就解释解释,纠集这大一堆人,擅闯知州内庭搔扰家眷是什么礼法什么德行?!”
春归垂着眼,看似乖顺的站在一边儿,实则当真不敢去看那帮被沈夫人反驳的腐儒此时神色何等精彩,她怕会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但这样的场合是应当保持严肃的。
“并非下官等人冒犯尊府家眷,实乃听闻赵州尊的公子私纵死囚,将罪妇庇于内庭,这成何体统?下官等这才赶来求谒州尊,还望州尊能据从律法,训止令郎有违礼律之行,将死囚蒋氏遣还拘狱。”
很厉害,一口就咬定了兰庭的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就栽上顶违法丧德的大帽子。
沈夫人怒火三丈:“什么私纵死囚,你口空白牙就敢污陷我家大郎,我看明明是你们这些人断错了命案,冤判了无辜,听说老爷要复审此案,才做贼心虚倒打一耙!”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长胡须老头跌足哀叹——
赵州尊竟然将公堂政务告诉内宅女眷,真是骇人视听、荒唐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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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各自求援
? 春归到底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偷瞥了一眼“长胡须”,她实在担心这位受不住刺激倒毙当场。
兰庭留意见春归的神色,几乎忍俊不住,他也不打算靠着沈夫人的彪悍平息这场风波,是以不再袖手旁观,请了沈夫人落座,才转身面对那帮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官吏:“因有生员举告东墟命案有失公正,家父方才决意重审此案,怎知提审蒋氏,却见她状似癫狂根本无法问清案情,几经思虑下,家父以为事涉人命及律法公允,听授圣令而不能轻疏失职,方才决定请医者替蒋氏诊病,只是今日家父体感不适,才由兰庭持手令往狱中提人,又因要将蒋氏安置在内庭,故而才不得不知告内庭主母,并非夫人窥涉外政,还请诸君莫生误解。”
事实情况是兰庭明知一将蒋氏提出死狱,必然会打草惊蛇,引起胡端激烈抗议,便告知父亲大人如何应对众人的质疑,哪知赵州尊根本不赞成兰庭的行动,奈何无法阻止,于是干脆装病继续做他的甩手知州,因而兰庭才不得不亲自去提蒋氏,又出面和这些官员辩争。
“东墟命案乃本官亲自审结,凶犯蒋氏业已认罪,且此案已经上报,只待提刑司回文便押蒋氏去刑部核刑处决,怎能仅凭着一介生员的举告,就要重审此案?”
春归看向说话的人……
“女论语”果然就是胡通判。
“你都把那可怜的女子刑讯逼供出了癔症,还敢说什么断案公允,律法作何规定死囚必需皇上核准批署才能处决,就是担心你们这些贪官胡乱断案,害无辜百姓冤死刑场。”沈夫人把对费氏的一腔怨气,全都倾泄在胡端的身上,这对男女一个枉妄人命一个气焰嚣张,都不是好人!
“夫人乃内眷,也难怪不知律法规定,公堂之上审案之时,当疑犯狡言不认罪供,可以刑讯,蒋氏在公堂狡辩,本官依律用刑,拶指不逾两次,笞立亦未过三,何言逼供?”胡端傲然挺胸,看也不看沈夫人一眼,十分鄙夷一介女流竟然屡次插嘴公务。
兰庭又道:“胡通判既知律法,又何故质疑家父重审此案呢?如今提刑司回文未至,人犯既然尚未押往京城,为免冤错,在汾州审断分明方为法理,难道要当人犯押往京城,亲属往刑部喊冤,再发往重审以至于耽延司法更加应当?”
胡端这通判既是初审官员,当案件有疑,由他的上峰赵江城主持重审本就是应当的程序,当然胡端也有权抗议,不过作法是采用奏章的方式在朝堂上打官司,聚众闹闯知州内庭的行为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不过现在无理取闹的官员不在少数,兰庭也见怪不怪。
“就算赵州尊要重审东墟命案,也不该把囚犯蒋氏藏于内庭,如此怎能免除瓜田李下!”胡端怒道。
“犯妇蒋氏乃本案关键,因犯癔狂之症神智不清,理当替她诊治,这也是为了断清疑案公允所需,然心疾不比普通病症,更加讲究静养而忌防刺激,蒋氏若仍在狱中接受诊治,怎能好转康复?就算是将她暂且安置在外衙,脱离牢狱,也难免失于照顾,不利病情的康复。”兰庭也是振振有辞:“虽说有违惯例,却也是事出有因的权变,蒋氏暂留州衙内庭,万万不可能逃脱,胡通判若真有自信断案公允,又何必纠缠于此类细枝末节?”
“赵公子这是要坐实本官错断命案冤屈百姓了?”胡端脸色更冷。
“不敢不敢,家父重审此案,也是为了避免胡通判的官声受损。”一听就是敷衍。
但胡端也知道在此纠缠下去不可能逼着兰庭遣还蒋氏,反而被沈夫人胡搅蛮缠,要真去皇上面前告他们一状,说他们私闯州衙内庭意图不轨,就算不会因此获罪,也是一桩笑话有辱斯文。
只好气哼哼地暂时罢休了。
这边兰庭谢过了沈夫人,和春归一同回到居院,就等着胡端的异动,未久便得到了消息,说是胡端立遣了两路人,一路往东墟去见吴二贵,一路去了户房和户房司吏窃窃私语。
吴二贵那头就罢了,春归寻思着横竖有渠出守着,说了什么话她转头就能一清二楚,但她对于那位叫做郭广的郎中,实在是有些闹不清情况。
“案发当晚,他出现在焦满势家中本来已经有些古怪,怎么一找他问话,他就立时向胡端通风报讯?但据孙世兄所言,从前蒋氏的证供也一句都没提起郭广,他应当和吴大贵遇害没有干连才是。”
“这郎中确然有些古怪,不过我暗中摸了他的底,得到的反馈是他并没有什么劣迹,有些贫苦人家实在无钱请医,若遇危急之症,他倒也愿意出诊,由得穷人拖欠着诊金并不追逼。”
“且那胡端,不急着和刑房的司吏串供,反而找上了户房司吏,这又是个什么名堂?”
“我暂时也解不开,还是等等尹、孙两位仁兄的消息吧。”兰庭看上去倒沉得住气。
又果然不久,就有了回音,却是户房司吏正打算焚毁薄录时,被当场捉包,尹寄余察看了那薄录,上头记载着焦满势去岁时,被定为了东墟一片征收秋粮的粮长,只是后来因他潜逃,没法完成征收,户房不得不择了别家,可这原本是合情合理的事,那司吏哪里需得着焚毁文档?
春归只觉满头雾水,兰庭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也不顾已经暮色四合,仍请了尹寄余和孙宁两人会商,自是不便前来居卧之处,仍是在今日“舌战群儒”的那处偏厅。
当兰庭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尹寄余和孙宁都是瞠目结舌,好半响,尹寄余才道:“要证实这一推测不难,只需拘了那郭广来逼问。”
“他乃无辜百姓,就算有所隐瞒造成蒋氏蒙冤,怕也是因为胡端这个官员的威胁不得以自保,逼问便要动刑,但严刑酷罚不应用于无辜百姓。”兰庭却不赞同尹寄余的提议:“如何证实我的推断,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过如果我推测不错,胡端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眼下之急,是要想好对策应付他的反扑,老爷这个时候还瞻前顾后不敢出面,尹兄和我都是白身,没有力量抗衡众多州官,所以必需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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