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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兴许不是得罪胡端,仅仅只是得罪了衙门里头的某个司吏,胡端只不过断事不明,被底下人蒙蔽,断错了案子而已。”渠出提出一个可能:“这地方上,各种猫腻可有不少,往往可怕的不是阎王,就是司吏、衙役一流小鬼。”
  且一地政务,相比赋税水利等事,刑案司法处于次要地位,主理这一类别的官员就难免吊以轻心,如同东墟命案一类,民杀伤民,无关君国社稷,无涉达官显贵的寻常案件,绝大多数都是草草审结。渠出的假设不是没有道理。
  “总之我们现在得出的结论,是焦大家眷知其下落,且很有可能焦大不是凶手,那么蒋氏也有极大可能清白无辜,反之,蒋氏的证供可信,凶犯必定也只能是死者的弟弟吴二贵。”春归叮嘱道:“有劳姑娘,这些天必需盯紧焦家,要想还原真相,还是要找出焦大的下落,听他怎么说。”
  “这我省得,不用你一再提醒。”渠出抬着下巴:“另外,你家相公那边也已有了行动,今日尹寄余可是亲自走访了东墟,问话死者的四邻亲友,我顺脚去探了探风,你想不想听都打探出什么来?”
  “我问相公不也一样?”春归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还偏要告诉你!”渠出又犯了倔强,也不管春归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又来了一番竹筒倒豆子——
  却是说尹寄余今日完全不同于柴生,是打着州衙书吏的幌子光明正大往东墟去,挨着询问吴家的四邻,又说这些布衣百姓,原本对官吏都存着忌防之心,也怕生事,往往都不愿意多嘴多舌,换了旁人这样去察案,找得到蛛丝马迹才有鬼,可尹寄余却很有他的一套,虽说亮明白了身份,可温文尔雅的谈吐极快就打消了众人的忌防心,再经一番动之以情,先打动了过去和蒋氏走动亲近的一个妇人,长吁短叹说一番话。
  “我们两家,是前后脚一齐办的喜事,那时节我和阿蒋同为新妇,年岁也相近,性情也相投,一来二去就好得像打小认识的闺中好友了。但我可没阿蒋那样的好运,她家相公虽说是匠户,祖上没有良田桑地积传下来,却有一身好力气,又有造办舟船木工的好手艺,人也勤快,看着五大三粗,却还细心体贴。吴家大哥靠着自己,攒下也算丰足的家业,这么些年了,就没让阿蒋吃一点苦头的,阿蒋也是个懂得惜福的人,自嫁进了吴家的门,上头侍奉公婆,对相公也是体贴入微,后来有了儿女,一日间为了老老小小操劳,尚觉得是她的福份,半个字的抱怨也没有。”
  那妇人也的确是满脸的羡慕:“我们这样的人家,自小养在父母家中时,听的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教诲,就不懂得什么琴瑟和谐你侬我侬,只以为四邻都没差别,男人都是养家糊口粗声大气,女人呢,也就是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单只看着东墟一带,唯有阿蒋,她年年生辰,可被她家相公记在心里,每逢年节也惦记着她,时时就买了衣裳首饰回来讨娘子的欢心,阿蒋一回不小心扭了脚,大贵连地都不让她沾,端了饭去床边喂给阿蒋吃,入了冬,阿蒋洗衣,大贵瞧见了,二话不说就替了阿蒋,男人做这些家务,反让女人到屋子里暖炕上歇着。”
  尹寄余问:“娘子可知蒋氏和吴母之间关系如何?”
  吴母可是唯一的证人,也正是她指供的蒋氏和焦大通奸,害杀亲夫。
  “阿蒋是个和气人,纵然吴老娘有些挑剔,可谁家婆母也都是一样,把儿媳视若亲出的可少之又少,磨擦那是难免的,但阿蒋也不和婆婆置气,更不说大贵虽然孝顺,暗里也心疼着媳妇,就算吴老娘有心责难,也有大贵领着,阿蒋受的委屈算少了,她对吴老娘倒是真心实意,吴老娘有回病倒,阿蒋一连三月衣不解带的照顾,为这样还小产了。”
  妇人很笃定的告诉尹寄余:“要说阿蒋和那焦家男人……我死都不会相信!原本就是一南一北,根本就不沾边儿的人,虽说都住在这一片,阿蒋却鲜少出门乱逛的,怕是连焦家男人长什么眉眼都不知道!且大贵和阿蒋夫妻这样和睦,多少年了,硬是脸都没红一次,怎么会谋杀亲夫?!阿蒋定是被冤枉的!”
  “吴大贵和吴二贵兄弟间有没有矛盾?”
  “吴二贵从前在外头跑营生,也不知他如何,三年前才又回来,媳妇也是在外头娶的,那年吴老爹死了,吴二贵要去外头闯荡,吴老娘点了头,兄弟两个就分了家,但大贵是个厚道人,见兄弟离家多年,屋子没人住,破旧不堪,就出钱替吴二贵把屋子重建好,吴二贵也看似收了心,跟着哥哥到处揽活计,帮打下手,兄弟两倒也友悌。只是阿蒋说,仿佛旧岁时,兄弟两闹了些矛盾,我也听见他们吵过几回,但仍在一处干活,并不像反目的模样。”
  只是妇人很快又补充:“可自从大贵出事,阿蒋被困牢狱里,吴二贵接了吴老娘去家侍候,他那媳妇张氏,可没少和吴老娘斗气,日日里吵得个沸反盈天,指着吴老娘的鼻尖,专挑难听刻薄话辱骂,却待吴二贵一回家,那婆娘又变了模样,唉声叹气淌眼抹泪,反倒她像受了不少委屈。”
  总之就是为了蒋氏打抱不平:“吴老娘也是自作孽,该她被恶人磨,只可怜了大贵的一双儿女,现下没爹没娘的,虽说还有处屋子安身,饮食衣用一应都没了人照管,吃了上顿没下顿,大贵夫妇两这些年的积蓄,定是都被吴二贵给谋夺了去,否则那两个孩子,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副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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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孙宁之证
  ? 此日春归还从兰庭口中,听得了关于东墟命案的不少内情。
  “要说手足反目以至于让吴二贵对兄长痛下杀手,仿佛确然缺乏诱因,据尹仁兄询察得,吴家兄弟二人,旧岁时是因吴大贵院子里种植的一棵枣树起了争执,也不知为何,吴二贵忽然要让吴大贵把那枣树砍伐去,吴大贵却因枣树是祖父亲手栽种,就不愿意,兄弟两为这事争执起来,还惊动了里老调解,都说是吴二贵无理取闹。可纵然兄弟两在命案发生之前发生了矛盾,但总不能吴二贵真为了一棵树,就生谋害人命的恶念吧?”兰亭不是信不过华萧霁的证辞,但他经过问察,却对吴二贵杀兄的动机产生了疑惑。
  “那吴二贵和焦满势间,是否存在仇隙呢?”春归问。
  “两家人虽然都住东墟,但各处东西向的二牌,自来就没有交集,我看卷宗,吴二贵否定他和焦满势交识,无论吴家的甲邻,还是焦家的甲邻,也都作证二人确然没有矛盾。”
  “那焦满势有没有其余的仇家呢,尤其是衙门里的官吏?”
  “经察,焦满势和吴大贵虽说在居住一带家境还算殷实,不过靠的都是自身的勤俭,不是依靠歪门邪道积蓄的家业,焦满势性子虽说有些急躁,但也没有和旁人出生过激烈争端,吴大贵就更是个正直仁厚的品行,二人应当都没有仇家。”
  却一个无端丧命,一个负罪在身不知所踪。
  “那迳勿就没察问出任何蹊跷么?”春归也是一筹莫展,想不通吴大贵因何丧命,又是什么人陷害的焦满势。
  “蹊跷也是有的。”兰庭喝一口茶,才继续往下说:“辉辉向我举荐了安世兄,没想到我向他请教,安世兄果然对东墟命案有所印象。”
  孙宁字自安,“安世兄”正是指他。
  春归也觉惊喜:“孙世兄当真留意过此案?”
  “据安世兄称,当时他正好任刑房的书办,也还记得当初报案人确是吴二贵,安世兄和仵作接了差遣赶去吴家,刑房司吏问案时,吴母、吴二贵与蒋氏也确然各执一词,但吴老娘虽说一口咬定长子为蒋氏、奸夫所杀,却说没看清奸夫的长相,吴二贵更说他听见响动赶过来时,奸夫已经不见踪影,只见母亲在打骂蒋氏。”
  “那又怎么能牵连了焦满势的?”
  “东墟虽由州衙管辖,可吴家命案起初并没有引起胡端的关注,依据地方上的惯例,他这堂堂通判也的确无需亲自审理此案……”兰庭却说起了州衙官员们的职责,没有照顾春归急于断案的心情。
  “我知道,好比州县发生的刑案,一般都是由推官审理,但因为东墟是属州衙管辖,而通判又对辖区内的刑案讼事都负有职权,也完全可以决断亲自主审,不过一般来说,除非案情重大,关涉广泛,否则通判更加注重粮运、家田等等事务,而不至于审断刑案。”春归打断道。
  “辉辉竟知官员职能?”
  “也是父亲在世时,随口同我讲解过几句。”
  兰庭:看来岳丈大人是完全把春归当作了承祧家业的继嗣培养呀,连官场中事,都在其年幼时就有授教。
  他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惹得春归更加着急,颔首道:“原本的舒推官,也询问过四邻,认为死者吴大贵和蒋氏夫妻恩爱,更加采信蒋氏的证供,怀疑凶手乃吴二贵,奈何蒋氏并没有亲眼目睹吴二贵杀人。”
  据蒋氏交待当时的情形,是她和丈夫已经息灯安歇,半梦半醒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蒋氏还以为是进了贼,吴大贵推开窗户一瞧,骂了一句“二贵这浑人怎么偏就和祖父栽种的枣树过不去”,原来半夜三更,竟然是吴二贵从角门里过来,正挥刀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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