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时走过来, “怎么朝服还不换下来,”说着上去帮侯爷解开衣服上的襟扣,“都跟你说了,别穿着朝服去抱澜姐儿,多不干净呀!”说着余光瞥到徐士景,“还有你,净手了没有,又在你妹妹的脸上乱蹭!”
徐士景立刻讪讪的收回手。
那边传饭完毕,侯爷换完家常衣服做到上首,还不忘吩咐道,“让人把库房中的两坛金玉露拿来,景儿回来,咱爷俩可得好好的畅饮一番。”
夫人浅笑着道,“你们爷俩那点酒量装什么酒坛子呀。”神情中是满满的戏谑。
侯爷轻咳了一声,对夫人揭自己的老底有些无奈,“这不是还有你嘛!”侯爷和夫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互相揶揄是常有的事。
徐士景在一旁的置着的铜盆上净了净手,和澜姐儿分别落座在两侧。
夫人看到默默站在澜姐儿身后的辛越,想起前两天的决定,说道“辛越,你先去揽月阁收拾收拾吧,待会景儿吃醉了酒恐怕还有的闹腾呢。”
辛越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躲不掉啊,只好行了礼便先行告退。
而一旁的徐士景皱眉,这个不是前两天把他耍了一把的丫鬟么。他看向母亲问道“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丫鬟?”
夫人一脸“我懂你”的冲他眨了一眼,“你再看看可有想要的丫鬟,揽月阁里也该添人了。”
徐士景一阵恶寒,母亲这是又起了什么心思?他赶忙摇头拒绝,喝了杯酒压压惊。
*
而辛越自回去先收拾着行李。行李本就不多,除了每个季度候府里都会给丫鬟们一同采购的衣服外,只有自己来时的一个小包袱。
她把自己放置于枕头下的东西抽了出来,那是块罕见的羊脂白玉玉佩,触手温润如玉,上面没有繁复的设计,只是枚简单的平安扣,但是正中间却用着微雕的手法镂空雕出了个字。浑然一体的羊脂白玉本就极为难得,更遑论这微雕的手法。
辛越看着着玉佩微微愣了一会儿,才把它妥帖的放于包袱里隔着粗布。也罢也罢,本来自己就是苟且偷生,不该奢望太多,还是先好好当一个定远候府的丫鬟吧。
收拾完行李,沿着抄手游廊出了倚云院去往揽月阁,越往前走,便越安静。天已黑了,走在石径上,周围小树林树影幢幢,不时有晚风袭来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因着两年前的经历,辛越在安静幽暗的环境里很是紧张。到揽月阁时,她才发现后背都隐隐有冷汗沁出。
揽月阁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辛越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有点头疼,想先去揽月阁的后罩房把自己的行李稍微拾掇下,没想到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后面一看,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揽月阁根本没有后罩房!一个巨大的荷花池占据了整个后院!
深吸一口气,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大不了在耳房里歇着就好了。按理说,现在世子只有自己一个丫鬟,每日的守夜当值都应该是自己,那住在耳房里也是应当的。
可是——可是这是世子啊!又不是澜姐儿,自己哪怕是以前和衍哥哥再亲近的时候,又何曾同宿一屋了,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拉手都不曾!
辛越紧张的在屋子里踱步,走的没什么章法,就是一直在绕圈圈。蓦地又突然停住,然后歪头想了想。
其实要正经说,他也算是自己的表哥,虽未曾谋面,也没有血缘关系。如若把他当哥哥的话,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呢?
她想了想大哥和二哥,小时候二哥时常哄自己睡觉,倒是同宿一屋过。可是自八岁二哥分了院子以后就再也未曾如此过,再说了,谁家的表哥会和表妹同宿一屋了!
果然还是不行呀!辛越的好性子都要被她自己逼疯了,她烦躁的晃了晃脑袋,鬓角的碎发都落了下来。刚抬起头把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看到面前的人时却僵住了。
徐士景不知何时回来的,就靠在门上,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辛越立时镇定下来,世子竟然回来了,她恍然不知,院子里没人连个能通报一声的都没有。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做啥违矩出格之事,没什么可心虚的,她别好了头发走上前去,“世子何时回来的,可要现在更衣休息?”
“从你转圈之前回来的。”徐士景缓缓的话却给了辛越当头一棒——是,违矩出格的事没有,但是难得犯了傻还给人瞧见了。“你怎会来揽月阁里当值?”
“可能是柳妈妈误会了什么,所以向夫人推荐了我。”辛越如实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徐士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想来也是,你也不像傻到自投罗网的人。”
辛越:“......”这句话听着像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呢。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如果徐士景真的气急败坏,肯定那日便发作了,更不用说后来她跟着澜姐儿进去请安,夫人就在一边,随便一两句话便能让她受惩戒。而那日不曾发作,便说明他不是气量小度之人。
“我要沐浴净身。”徐士景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让辛越头皮发麻。
“我去准备。”辛越面色不改,但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这吩咐真是打到她的七寸上了!哪怕不是刻意的针对,寻常的要求只怕她也吃不消。
她去了耳房把在炉子上烧着的水取了出来,一勺一勺舀到木桶里。在这数九寒冬里,她的后背生生沁出了一层薄汗。打了大半桶热水,她把额角上的汗拭去,转身出去唤他。“世子,水已备好。”
一出来,便看到徐士景只着单薄的里衣,白色衣服更突显出左肩上的血迹。并没有包扎,所以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辛越愣住,想起刚才晚膳前,徐士景对澜姐儿说过他未曾受伤,不,非也。准确的说,徐士景回答的原话是“谁能伤得到我?”并未正面回答自己是否受伤了。
那他如此说是为了不让澜姐儿操心,还是只是狂妄过了头。不过依着辛越的观察,徐士景虽有傲气,却并不狂妄。
徐士景并没有理会辛越,嘴角轻挑,不知在愉悦着什么。他随意从衣橱里拿了一套里衣,然后走到窗边用右手推开窗户,一个翻身便跳了出去,那熟练的程度让辛越不由自主想起他离开澜姐儿倚云院的情景,看来他是翻窗户和翻墙此中高手呀。
饶是如此,辛越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世子!”她冲到窗前往外望,月光下,隐隐可见徐士景借着力往后院飞去,几个点水的功夫,他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塘里。
揽月阁后院的荷花池并不是连成一片的,而是划分成几个小池塘,纵横间种植着桃花树来当做隔断。而现在徐士景进入池中便随便选了一棵桃树倚着,正好隐匿了身形。
辛越想起徐士景的肩膀上的伤口,微微皱眉,没有经过包扎,又在这寒冷时节泡在池塘里,待会只怕会更加糟糕。
算了,他自个儿的身体都不爱惜,自己又何必在这里操心,再说了,他并未说明要在哪里沐浴,让自己辛辛苦苦舀了半天水,明显就是摆自己一道,折腾一下自己。
辛越打开衣橱,挑了身家常长衫,以备他上来能够换上。目光却瞥到衣橱里的一盒纱布上,旁边还有几瓶药,看来他是经常受伤,所以在衣橱里常备着。稍一思索,她便把那盒药一并拿了出来。
她心想,自己不过一介丫鬟,何必跟主子过意不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说不定把世子哄好了,还能让自己到老夫人那里当值呢。如此安慰着自己,辛越便放松了许多。
而等到徐士景舒舒服服泡完了澡,施展轻功又回到揽月阁的时候,便看见辛越规规矩矩的在桌旁等着,桌子上不仅摆着要穿的常服,还有一盒伤药和纱布。刚才许是因为喝了点酒,有些上头,竟然戏弄起了一个小丫鬟,让她难堪,看她脸红。
现下酒醒了,倒是清醒了许多。看见这些伤药他也没有很惊讶,直接落了座,解开衣服把伤口暴露了出来。
辛越看着这伤口还有点头疼,“化脓了,还是先把腐肉挑出来才好。否则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会......”她还未说完,徐士景直接从自己的鞋套里抽出来一把匕首,干脆利落的递给了她。
她接过匕首,在蜡烛的火焰中过了两遍,然后微微俯身,借着烛光细细的把腐肉一点一点的挑出。下手又稳又轻,还恰到好处的把所有的腐肉都去了个干净。原本的伤口完完整整的展现了出来,脓水也都流了个干净。
辛越盯着伤口微微发愣,这个伤口是明显的箭伤......
徐士景感觉到原本动作行云流水的人停了下来,还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中毒啦?”不过从语气里感觉到他毫不在乎。
“不是,”辛越摇摇头,把金疮药的药粉均匀的洒在伤口上,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您自己用箭扎的伤口?”
徐士景眼神突然凛冽了起来,“你通岐黄之术?”甫又想起,哪怕精通岐黄之术,又怎会知道这是自己扎的。眼睛一转,反倒放松了下来,“为何如此说?”这回语气里倒是带着几分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