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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当道 完结+番外 (胡马川穹)


  顾瑛心想,早知道有这么多烦心的事儿,就该在沙河老宅继续住着。
  这城里的人和事儿复杂不过,一句话说出来内里有好几层意思。这些天她虽然一直随侍在祖母身边,但一看到汪太太和两位少奶奶过来说话,就忍不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顾衡却是一眼看出顾瑛心中所想,折了一段树枝赶去女郎身边不住飞舞的蚊虫,“祖母是一片好意,她总想着顾大顾二参加了好几轮秋闱,总想着一母同胞想让他们带带我。却还是低估了人心,这院子里不知多少人把我们当成傻子看了……”
  青年的嗓音低幽暗沉,至深的地方似乎有种压抑不住的愤懑和讥讽。别人还罢了,顾瑛一时却是听得冷汗涔涔,一把攥住他的衣袖道:“哥哥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顾衡定定看她一眼,坚硬的冷厉终于慢慢化为暖色。
  缓缓点头道:“我来到这世上,除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剩下的时日便是打算跟你一起泛舟波上了此余生。你且在红尘中陪我过十年这种世俗的日子,他日我就替你提着诊箱游遍大江南北……”
  顾瑛本性纯善,对这句突来的承诺听得似懂非懂,心底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片欢喜之意。
  便侧头极认真地道:“哥哥到了省城后安心备考,除此之外千万注意身子。眼看要入秋了,这天乍冷乍寒极易惹病。等你走后我就收拾行李,服侍祖母回沙河老宅。不管你中与不中,我和祖母都安心等你回来。”
  顾衡听得她这般色色周全的话,心头更是无来由的喜悦。信手拈了廊下一片碧翠的花叶在手中把玩,却见一旁的花干形似梅枝,花瓣却似莲花层层叠叠,颜色赤黄鲜艳可爱,却是一盆开得正好的锦带芍药。
  他不免心中一动,就将花枝折下插在顾瑛的鬓角,低声笑道:“一切都听你的,小管家婆!”
  顾瑛猛然抬头,一时没料到他用了这般促狭称谓。所幸此时天色已晚,园子里又没有掌灯并无人行走,在月下只影影绰绰地看得见对面那人一袭顺滑的长衫下摆,还有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眸,对方的欢快情绪似乎由那朵芍药传染过来。
  她实在没有忍住,侧转了身子微微翘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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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锡壶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这时候的民众认为中元节是鬼节, 应该张灯为鬼庆祝节日。不过人鬼有别, 所以中元张灯和上元张灯不一样。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神秘昏黑, 一见就使人想到传说中的幽冥地狱,鬼魂就在那里沉沦覆灭,苦苦等待轮回。所以上元张灯是在陆地,中元张灯是在水里。
  照佛门的盂兰盆会仪规来看, 放河灯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节目,并不显得多么要紧。而在民间的中元节俗活动中,放灯则是比较重要的。
  河灯也叫荷花灯, 其实也不一定就是荷花的形状。一般是在底座上放灯盏或蜡烛,中元夜放在江河湖海之中,任其漂泛。放河灯的目的, 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 缠绵在地狱里非常苦, 想托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有个死鬼托着一盏河灯, 按律就得托生。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灯这件事是件善事。
  顾衡的生辰就在这天,因着当家主母汪太太种种的忌讳和不喜, 他从未像别人那样大张旗鼓地庆贺自己又长了一岁。即便后来托庇到了沙河老宅, 张老太太想补偿这个小孙子, 也让年纪幼小的他婉言谢绝了。
  住在同茂堂医铺的后院, 不但是顾衡就连顾瑛也感觉自己是寄人篱下,她就用院子里的小炭炉为哥哥做了一碗长寿面。
  青花大瓷碗里浮动着雪白柔韧的面条,切得细细的火腿丝和金黄的蛋饼丝,上面还撒了几点青翠的葱白。虽然是因陋就简,但在自觉两世为人的顾衡眼里却是弥足珍贵。
  吃完饭后,兄妹两人决定到河边走一走。
  莱州城边的清凉河蜿蜒十几里,最后汇入浩瀚无垠的大海。此时夜色初下,河边已经聚集了无数的人。顾瑛将一盏点燃的双层十二瓣荷花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企求地府里的先人们放下罪孽早入轮回,且保佑哥哥顺利得中举人。即便不中,也要高高兴兴地回来……
  此时已将近三更,周围人虽多却俱都轻手轻脚,仿佛怕惊动水中的漂泊不定的游魂。天际冷寂四下静谥,顾衡忽然有丝恍惚,以为自己依然是无悲无喜虚幻无依的孤魂。
  直到河边的布衣女郎忽然回首璨然一笑,他才略微感到一丝活气——今生非彼世。
  顾衡低低垂下眼眸,还有三日就要奔赴省城。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明里暗里的心思都象河里的渣滓一样,只怕都要被缓缓搅动起来。为了这一天下了那么多香饵,希望有些人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清凉河上浮动着无数颜色各异的河灯,或贫穷或富贵、或长衫或短褂的人满脸虔诚,企佑先人安康的同时想必也夹杂着无数幽微的祈愿。顾衡负手站在一边宛如石雕,直到听见顾瑛近乎赖皮的祷告,才蓦地惊醒。
  远处有个卖糖果子的小贩突然做了个熟悉的手势,顾衡微眯了眼,转头轻笑道:“瑛妹你先在这里玩,我去买两碗糖水过来解渴。这些人倒是乖觉,这么晚了还在一边守候生意。”
  顾瑛正忙着放第二盏荷花灯,闻言挥挥手让他自去。
  顾衡又叮嘱了两句,顺着小贩的手势向右一转,就见裹着斗篷的马典史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看见人过来,他眉开眼笑地撑起身子道:“打扰你许愿,不过你说过若是发现什么异常,要尽快过来给你知会一声。”
  他见过这青年的手段,所以也不准备卖关子,“……昨天晚上,我手底下的孩儿报告说汪太太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称了几斤熟食又沽了几角酒,到前街王神婆家里玩耍了半天,直到半夜了才回家。”
  一阵冰凉夜风吹来,马典史陡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这中元夜的冷风怎么这么邪性?
  “我手底下的人本来也没觉得什么,这城里头十个妇人当中有五个要找王神婆掐指算命指点吉凶祸福。不过今天一大早王神婆到处找经济,说要给她在乡下种地的老儿子买一处价钱合宜的宅子,显见是进了一大注财……”
  顾衡的身子微倾,象崖边的一株冷峻的柏松。他仔细倾听每一个字,未了缓缓微笑起来,轻声道:“我还以为他们从此之后真的洗心革面,却没想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因为更深露重,青年的眉眼染了淡淡一层薄雾,使得他的形容更加清晰了些,没了往日的那种骨子里的不好接近和高不可攀。马典史总觉越与这人越接触,越感觉神秘莫测。比如这句话,他就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犹豫一会儿后问道:“我年岁比你大些,就腆着脸自认为兄长。这一年咱们靠着老天爷狠赚了一把,论这份才干和眼光,哥哥是自愧不如。眼下正该把盐场的生意做大做强,你怎么尽让我干些莫名其妙的事?像前些日子,还让人放出你是顾朝山外室所生之子的流言……”
  顾衡极突兀地一笑,“谁说那是流言,世事孰真孰假又有谁说得清。也许我真的不是汪太太的亲生儿子,那么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叵测之事,岂不是更加理所当然吗?”
  马典史听得莫名其妙,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顾衡却不想再多加解释,双手作揖诚恳致谢,“我如今不过是乡间一穷酸秀才,身边没什么象样的人手,所以就需你手底下的人多多费心。咱们两个多少算得上是知根知底,若是想把生意做长远了,那么私底下少不得互惠互利。”
  马典史心肝儿陡地颤了一下,很少有人在他面前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赤~裸。他猛一抬头,就见青年的眼眸深处有一簇细细的火焰,仿若清凉河上漂浮不定的河灯下,正要努力向阳世攀爬的地底冤魂。
  耳边青年的声音越发低微暗沉,“我如今做的种种,不过是为了自保。我是全然拿命在搏,你却没什么损失。若他日事发不可收拾,还请你为我在方县令面前周全几句。这世上有句话极得我心,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马典史还在心中细细斟酌权衡,就见青年快步走到卖糖果子的小贩旁边,迅速取了几个用竹签穿好的糖串。从荷包里抖出几个铜板甩进箩筐,几乎是雀跃地双手举着,奔向河边等候已久的年青女郎。
  七月十八是上好的吉日,宜开市、嫁娶、出行、祭祀、祈福、纳才、动土。
  虽然时辰还早,天边早早挂着白花花的太阳。整个莱州城的空气里都浮动着一股令人眩目的燥热,顾家满门上下都陪着笑脸吃了一顿丰盛之极的早餐。别的倒也罢了,那钵熬得浓酽的鸡汤不知花费了多少金贵的药材,远远的就闻得到一股浓重的珍珠参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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