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顾衡累得不行,随手指着面前已经包裹好的粗麻袋,就连声音都是懒洋洋地。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秀才,所能做的全部都做了。其余的事体就需要马典史自己参详,如果实在做不了主,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在新任县令面前透个风。他们那种世家子出身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费人不费力的好事……”
马典史现在对顾衡的话奉若圭皋,一时心领神会自去办理剩下的事务。
县衙里方县令自然知道这是一条流金淌银的路子,奈何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再说对马典史的为人还不能十分放心,就忍着十分的心动笑哈哈地打着推辞。
“莱州本就是民生凋敝的贫瘠之地,每年一千担的粗盐交上去,大家都落得清闲。而且依我看,不管是晒盐还是煎盐,这块地界的柴草已经消耗殆尽了,此举只怕与民生不利……”
这话倒是不假,乡间离山木之所近的地方,柴甚贱。离城池数十里的地方烧菜煮饭更需要柴草木炭,柴则渐贵。长此以往,官府为了民生势必会关停几家小盐场。德裕祥作为年限最短的盐厂,多半会首当其冲。
顾衡听了马典史的回话后,面上却毫无焦色。
“本来我想过些日子再想些另外的折子,没想到这位方县令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样,你在盐场里调集几个腿脚好的人,跟我出去寻一样东西。只要将那件东西找到,德裕祥别说在莱州,只怕要在中土盐场当中也要独占鳌头!”
马典史本来觉得方县令太过为难人,没想到顾秀才听到刁难之后,根本就没有动气,而是立刻开始想法子解决问题。在官场十几年,他不是一个轻易动情的人,此时却忽然觉得自己和顾衡是一对被命运捉弄的难兄难弟。
当然这难兄难弟的岁数相差得有点大。
他忍住眼中湿意伸手重重抹去脸上的油汗,瓮声瓮气地道:“莫不是什么传说当中的神兵利器?你是读书人,多半应付不来这些刀剑。眼下我手边没有什么大事,你给我指一个地界,我一定给你完完整整地搬回来!”
顾衡噗呲一笑,这才悠然长叹道:“其实这个东西老早就出现过,并非刀剑之类的利器。只是时人认不得它,即便认得也不知道怎么开采利用,才会守着宝山当乞丐,我不过是帮着当一回挑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开始攫取人生第一桶金!
第三十零章 乌金
此后的半个月顾衡就换了一身短褂打扮, 日日带了一群青壮汉子游走在莱州境内的偏僻峡谷。
张老太太看见小孙子晒黑的辛苦模样心疼不已,吩咐顾瑛给他细细熬制一些健脾健胃的汤水,每日亲眼盯着人喝干净了才罢休。
这日待将桌上一碗鸡粥推过去后, 才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值当你这么下死力去找?要我说,那个姓马的典史莫不是诳你吧?放着好好的书不念, 偏偏去专研这些邪门歪道。”
在老太太朴实的认知里,一切与读书或做工无关的事情,统统都不是好路数。但她知道这个小孙子的主意一向大, 虽然对自己尚孝顺, 但一个不小心惹到他的牛脾气也不好收场, 就只能在饭桌子上细细劝几句。
顾衡捧着碗一气喝光手里的鸡粥, 又喝了几口茶水顺了气, 这才仰脸笑道:“这粥是怎么熬的, 怎么如此香甜?您莫不是让瑛姑把家里下蛋的母鸡杀了吧?她养了好久的小畜生, 别让我几天就吃干净了?”
张老太太知道他是没话找话, 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我担心你日日受累,就让这丫头每天杀一只鸡。谁知道这丫头死活不答应, 还拿了自己容易才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给钱师傅, 让他隔天到集市上买个差不多的回来充数。我还没老到头昏眼花呢,就让你们两兄妹瞎糊弄!”
顾瑛正巧端了一碗烧菘菜过来,就接嘴笑道:“院子里的几只母鸡正是下蛋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杀了多可惜。等到了秋天, 我一准把它们宰了给您老人家补身子。其实哥哥老早跟我抱怨过,说我虽是变着法把鸡煮了炖了蒸了,吃到最后就连喝茶都有一股子鸡腥味……”
张老太太最是节俭不过的人,闻言顿时忘了院子里尚幸存的那几只老母鸡。
狠狠揪了顾衡的胳膊一把,啐道:“我跟你们祖父年青的时候,家里有隔夜的米粮就算是大福气了。偏偏你这个小子生在福窝里竟不知足,还说喝茶都有一股子鸡腥味。瑛姑,从明儿开始顿顿给他煮青菜,连一勺大油都不许放!”
遭受无妄之灾的顾衡听了这话,回头看看一脸慧黠的老妹子,简直有苦说不出。心想顾瑛这丫头为了保住那几只她亲手养大的老母鸡,竟然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不过话说回来,这鸡汤鸡粥吃多了牙齿缝里真有一股子腥味。
张老太太到底舍不得小孙子受骂,过了一会就重提话题,“你日日早出深夜方回,到底是在找什么金疙瘩?”
顾衡在那场大梦里知道十数年之后,有人在莱州城附近找到一种黑色的矿物,遇火则燃,比柴薪管用很多,很快就作为熬制海盐的绝好替代材料,有好事者将此物唤做乌金。
但此时此刻这东西还不知道在哪里深埋,费了好些天功夫就还是毫无头绪,就苦笑一声简单描述了一下这个东西的大致形状和用途。
张老太太毕竟是莱州城土生土长的人,仔细听后眯着眼想了半天道:“去年我在离沙河八十里地的一处庄子上歇脚,听那里的老农说地下有一种能烧起大火的黑石。只是那东西几不好开采,一般都藏在地底深处。”
老太太的记性极好,“往年有人结伴下去,结果十个人有半数都中了深处的雾障,回来后不久就病死了。就有人造谣,说那东西是古时候战死士兵的骸骨所化,轻易动不得的……”
顾衡眨了半会儿眼睛,面上突显恍然之色。
神色一亮欢喜道:“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话诚不欺我,您说的大致就是我要找的东西。那些乡民不懂此间开采之法,下到深处又不做预防之术。其实那些雾障不是雾障,而是山中气体不流通产生了毒气。只要措施得当,这就是黑色的雪花官银!”
第二天一早,顾衡就带了人到了祖母口中的锁林峡。细细探查一番后,果然发现乌金矿山,一处在峡之西,一在峡之北。
以现有的勘探手段来看,土石下的矿层约有两层,均为漩窝状和漏斗状。厚度在一大至三丈之间,储量大约数十万斤。若是安排得当,像德裕祥这样大的盐场稳稳当当地开采个二十年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顾衡仔细打听过,这一片属于无主的荒地。附近有村民过来开垦过,却是种什么都不长,到后来就任其生些杂草杂树作罢。他派了一个口齿伶俐的人回去递了话,当晚马典史就从衙门里亲自制了三百亩的山林契约带过来。
三份一式一样的契子各一百亩,顾衡留了顾瑛的名字,马典史留了一个本家侄子的名字,还有一份写了方县令手下一个幕僚的名字。这三百亩山地前后左右连成一片,所划之地正好将几处乌金矿圈在其中。
因为还要仔细规划接下来的事情,顾衡就歇在一处小小的窝棚里。
马典史将他堵在门口大倒苦水,“兄弟,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上面了。方县令本来无可无不可,是我拍着心窝子发下毒誓,他才下定决心淌这趟浑水。这几分契子全部没有交银子,方县令说全部先记着帐,前前后后都是我找信得过之人经手的……”
顾衡莞尔一笑不再云遮雾绕,拉着他在一处将将挖好的矿坑蹲下道:“这便是所谓的乌金,古书上曾说唯山有自然之利,而人不知取,山灵其热中久矣。昔知取矣,未及于民而复塞,山灵其抱恨久矣。我今日使山之利得以利夫民,而远迩之民得以享山之利。而今而后,山灵其将以自~慰!”
马典史两眼顿时蒙圈圈,弱弱道了一声,“兄弟,我真没读过几本书……”
顾衡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指着远处的山峦道:“本来我早就知道莱州地底下有可供燃烧的乌金,只是一直心生懈怠,想再等几年去找寻。那位方县令怜惜百姓,不好与民争薪,这才让我想起这桩好处。只要经营妥当,我们熬制出的莱州盐定可与两淮盐一争高下!”
马典史被他几句话鼓动得热血沸腾,又跟着细细查看了一番。
见先前过来的盐工已经将洞口掘开了十丈左右,每隔十尺就立有一根中空的竹竿,竹竿上端有极细微的无色气流。旁用红漆注明毒烟气三个醒目大字,用以导出矿窑中的毒烟毒气,保持井下的连续作业。
顾衡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解释。
古书上说过,先民老早就知道乌金这中东西的效用。只是一直没有有效的方法杜绝矿井下的污浊之气。久而久之,很多人就误以为乌金本身带毒。其实只要有效控制,就可以大规模开采。
莱州城有乌金,有盐田,有便利的河口港口,成为新兴繁庶之地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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