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哼笑:“你身为知府这也不知那也不熟,还穿这身官服做什么?之前说要给我表明心志的信件,还是拿回去吧!我可收受不起!”
他从袖中取出伍知府当时塞过来的信件,重重扔在了地上。伍知府脸色难堪:“大人,大人,这里面……”
“别耍花招,我不缺这点!”江怀越鄙夷地说罢,阔步出了厅堂。
驿丞已死,陈老六身份成迷,其同伙或者幕后黑手隐藏不见,即便再留在保定,也未必有所收获。从两人在木屋的对话来看,驿丞是想杀他江怀越为民除害,而陈老六起先假意与驿丞合作,实际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也有着自己的主人。
这些人对他似乎很是了解,就连临行前他与相思的关系发生改变都已经知晓,而陈老六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出手除掉惠妃腹中的胎儿……
江怀越不由冷哂,之前荣贵妃就对惠妃嫉恨介意,还是他好说歹说劝其不要轻举妄动,而今却又有人瞄准了惠妃的身孕,这场戏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带着姚康等人正式启程,离开了保定府。早上的风沙倒是渐渐平息,只是天空依旧昏黄黯淡,空气中充满着干涩感觉。
肩头的箭伤火辣辣作痛,他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座下骏马缓缓前行,江怀越极目远眺,天地浑融,界限不清,厚重的云层拖曳出棉絮般的层层叠叠,笼罩于平原尽头。
尽管在陈老六面前的时候,他表现出对于自己和相思的生死都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真正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她,心头仍是纠结难安的。
她曾经为了自己出力受伤,所求的东西在他看来却少得可怜,或许是她根本就不会想要寻求什么,也不知想要抓住什么。别人所不愿碰触的,她却偏偏要来靠近……
江怀越垂下眼睫,意态有些寂寥。
“大人,大人!”后方传来番子呼喊。
他转过头:“什么事?”
一骑白马飞速驰来,那名番子手中扬着信封:“有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这个……”
“还送?扔回去,或者烧了!”江怀越想到伍知府那谄媚的笑脸就打心底厌烦,根本不想收他的厚礼。
番子一愣,却又不敢多说,只好灰溜溜拿着信封策马往回。恰好姚康上前,问了一声:“怎么,又是那个知府送来的?他对咱们大人还真是痴心不改啊!”
“哪儿呀,这是京城来的快信。”番子嘀咕了一声。
行在前边的江怀越听到这,当即寒着脸道:“京城来的信?为何不送上来?!”
番子无奈地将信重新又呈送过去。江怀越蹙着眉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纸的时候,却有一小张叠得极为狭长的纸条飘落下来。风过长路,纸条随之飘远,幸亏姚康眼疾手快追了过去,才将纸条找回。
江怀越心有疑虑,首先打开的是这张纸条。
素淡光洁的纸上,有人用娟秀簪花小楷书写了一行字。
——“匆匆一别如隔三秋,淡粉楼中丹桂已落,江大人何时才能回转,相思奉酒相迎。”
柔丽的笔画在他心上拂过,拨动沉寂已久的轻弦。
在那行字的最后,还用浓淡相宜的笔墨画了一个精巧的盒子,盒盖上花纹流转,甚为典雅。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有几个极为细小的字,隐藏在这盒子的花纹上。
——“大人,我想你了。”
他的心,一下子不可抑制地迸跳起来。
甚至脸上都发了热。
扑面的寒风吹乱了帷帽垂纱,后方的番子们因为突如其来的风势又聒噪起来,江怀越却心惊,以为他们发现了什么,连忙将纸条捏在掌心,独自策马往前。
“哎,大人小心啊!”姚康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提醒,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独行离开了马队,江怀越才稍稍平复了心情,随后将纸条收进怀里,又展开了那张信纸。
——这小东西,为什么还要分两张纸来写?真是花样百出。
他在心里笑骂,唇角不由上扬。
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苏公子?宿昕?!”
自愿进了西厂大牢不肯出来?!还是相思带着才找得到?!
唇边的笑意凝固了。
无名怒火油然而生!行,定国府小公爷,原来还是这号人物!
第77章
这一行人自保定出发, 快马加鞭风雨兼程,抵达京城的时候正是晨霜素白的清晨。江怀越连西缉事厂都没回, 直接就进宫觐见了承景帝。
他将驿丞与陈老六装神弄鬼,借此将其引到保定, 并设计加以刺杀之事全数禀告, 但隐去了与相思有关的讯息,也并未将陈老六在杀死驿丞后的那番话透出半分, 于是在承景帝看来, 这就是一些嫉恨江怀越的人相互勾结犯下的案子。
“小小驿丞对朝堂事宜一无所知,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传言, 竟也如此胆大妄为!”承景帝愠怒道, “听你所说,他们应该还有同伙,为何没再留在保定彻查到底?”
江怀越拱手道:“万岁,朝野之间对臣心存不满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既然主犯已经身亡, 那些从旁协助的人估计也早就逃散隐遁,如果臣在保定再掀起追捕嫌犯的风浪,只怕民间怨言更重……到时候可能有损的不是臣的声名, 而是万岁的美誉了。”
承景帝拧了拧眉头,从书桌后站起身:“你倒是难得这样心慈手软。”
“臣这不仅是为万岁着想,更是为皇嗣着想。”
“哦?怎么说?”
“惠妃娘娘好不容易怀了龙胎,万岁龙嗣绵延有望,臣不是应该广做善事, 积修德泽吗?”江怀越面含微笑,眉间眼角尽是谦卑恭敬。
承景帝眉梢一挑,嘴角也不由浮现笑意。
江怀越又问:“臣临走之前曾听说太后娘娘将金司药调回了景仁宫,如今惠妃娘娘还是由她负责照料吗?”
承景帝颔首,难得露出了舒心的神情。“惠妃最近倒是宁静了不少,也不总是喊着头晕恶心。朕先前竟没有想到金玉音,看来她做事还真是细心妥帖。”
“金司药确实兰心蕙质。”江怀越见承景帝心情转好,又主动问及太后寿诞之事,承景帝对他先前的安排很是满意,江怀越趁势问到各地藩王与元老勋臣是否都已抵京,承景帝道:“有些已经到了,这事我已交给余德广去安排……还有辽王未到,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听闻辽王近些年来笃信道教,说不定是在为太后娘娘潜心祷告。”江怀越一笑,承景帝却冷哼一声,目光之中流露轻蔑之意:“我看他是玩物丧志,以前迷恋美酒,府中尽是坛坛罐罐,现在又成天捣鼓些丹药,几乎要将辽王府变成道观了!”
*
午后时分,江怀越才从宫中出来,随行人员问及是否回西厂。这个本来几乎不用考虑的问题却令他纠结了起来。
回西厂,那就势必要气势汹汹去见那个赖在大牢不肯走的小公爷宿昕,一想到他与相思那言笑晏晏的模样,江怀越心里就窝火。原来以为此人只是个游荡玩乐的富家子弟,他都打算好了,如果回到京城的时候这姓苏的还不识趣,那就派人去淡粉楼附近的小巷子里把他给截住,蒙上黑布一顿打,恐吓撵走了事。
谁知道这一位居然是定国公府中的小公子,看来蒙头毒打是行不通了,言语威胁恐怕也收益甚微。更可恨的是这宿昕居然还主动上门,耗在西厂不肯离去,江怀越看到镇宁侯在信上的描述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听到手下问要不要回西缉事厂,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问题就是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大牢见宿昕。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往马车边走。
以礼相待吗?不行,太卑躬屈膝,丢了颜面,也咽不下这口气。
冷笑嘲讽吗?也不对,毕竟对方父亲是定国公,没有必要因为这事撕破面子……
那到底是该沉着脸进去呢,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满面春风请他出狱?
江怀越觉得脑子要炸了。
“督公!”有人在远处喊。
他已经踏上了马车,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扬声道:“干嘛?”
“您过来啊……”
江怀越满心牢骚地循声望去,只见西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杨明顺正坐在车头上朝他招手。江怀越想到了之前他曾叫杨明顺先回京保护相思,此时他却在此出现,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他快步迫近,压低声音道:“出什么事了?”
杨明顺也不言语,指了指身后的车帘,递了个眼色给他。江怀越心有狐疑,撩起帘子一角迅速一望,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明媚含春的笑眼。
“大人……”相思抿着唇笑,那种愉悦之情像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青苗蓬勃,遍染生机。
江怀越只觉神思一晃,心跳陡然加快。然而手却下意识地猛然放下帘子,朝着杨明顺肃然道:“干什么带她来这里?”
“啊?是相思,她听我说您回京了,就急着要见您啊……”杨明顺看看江怀越,又看看车帘,摸不着头脑。江怀越沉着脸不说话,这时车内传来了相思惆怅百转的声音:“小杨公公,督公他不愿见我,劳烦您送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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