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亲自送还?原封不动退回去便是。”
“那多强硬啊,不会触怒他?”
江怀越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要是这样就会动怒,可不是八面玲珑的孙寅柯了。”
相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物,可细细一想又不对劲,“督公,您不是希望我多结识官场中人吗?认识的越多,探得的消息也会越广,可现在太傅示好,我要是断然回绝,岂不是少了探听讯息的机会?”
江怀越一时语塞,随即冷冷道:“你懂什么?那些官员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若是你收了些礼物就乖巧顺从,他们只会对你一时在意,过不了多久就喜新厌旧。而你越是清高自持,越是显出与众不同,反而引得他们争相讨好,使尽手段。到那时你再周旋其中,定会独占风光。”
他端着架子侃侃而言,本是毫无准备下的说辞,却令相思由衷钦佩。“督公真是深谋远虑,奴婢豁然开朗。”
江怀越难得见她这样诚挚感谢,倒觉着有些不自在了。“这有什么,你以后学着点便是。”
相思点头称是,又用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犹豫了许久发问:“可是督公,您为什么对这些风月场上的事情也如此内行呢?”
“……”
果然一时的温顺全是假象!他简直想骂人了。
*
因着相思那句问话,江怀越后来一直绷着脸,没给她好脸色。直到她准备回城,他才跟到院门口提醒:“明日我就会安排你去弘法寺,此事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相思不情不愿地回头望他:“我自己去,真的不会有事吗?”
“怎么这样啰嗦?说了不会有事就能保证你的安全。”江怀越吩咐手下打开院门,相思默默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进了轿子,撩开青灰色帘子向站在门内的他道别,忽而又起了新念头:“督公,要是我这次能顺利完成任务,您是否也会有所奖赏?”
江怀越微微一怔,冷淡道:“你要什么?”
相思想了又想,赧然道:“随口一问,还没想好。要是督公答应的话,我回去再思量一下?”
江怀越无语,懒得再说些没意义的话,挥了挥手,就让她快快离去。
*
相思回到淡粉楼后,果然将孙太傅送的琵琶以红绸束好,找来了小厮,叮嘱他瞒住严妈妈,偷偷地送回了太傅府邸。
次日一早,又有马车行至楼前,假托是黄大人派来的,再次邀请相思外出赏景。严妈妈乐于见到这等专一的贵客,让相思精心装扮了,送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了明时坊,相思坐在车内,座位上早已整整齐齐地放置好了衣物首饰,甚至还有一面精巧的小圆镜。她紧闭了窗子,卸去先前妆容华服,换上了朴素廉价的衣裙,将长发绾成挑心髻,插上对钗,对镜一看,俨然是小户人家的媳妇。
这一通梳妆换装费时不少,待等她收拾完毕,马车已经驶离了北京城。相思从忙碌中空闲下来,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再想想先前看到的那案件曲折之处,不由心生不安。那叠衣物下面还有纸条,上面写了许多条目,她一列列细看,都是提醒她应该注意些什么的叮嘱。
相思低着头默默看,纸条上字迹秀丽,应该是江怀越亲自写下。虽然条目众多,话语却无赘述,清晰明晓,看得出思虑周全。
她正暗暗记在心间,马车放缓了速度,相思探身向外看,却见斜侧路旁有人快步赶上,身手敏捷地攀上车门。她惊讶之余还不及出声,车门已被从外拉开,他一闪身的功夫便入了车中。
相思这才“啊”的叫出来,江怀越转身坐在对面,沉声道:“不要大惊小怪!”
“我,我以为是自己去弘法寺,没料到您……”她结结巴巴,还没镇静下来。
他轻哼一声表示不屑:“本来不该出面,但一想到你时常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样子,我觉着……还是应该再监督你一段。”
*
崇文门往南是外城,河道蜿蜒复杂,民居沿河而建,与内城整齐有序的布局相比,显得凌乱了许多。又因临近运河,大小船只日夜往来不绝,三教九流混杂其间,实属难管易乱之地。
相思乘坐的马车出崇文门后行驶了许久,左弯右折,穿街过巷。相思临窗远眺,见两侧民居低矮错杂,河上正有一连串的船只缓慢前行,就连船头船尾都堆满了货物。
“还有多远才到弘法寺?”相思不无担忧地问。
“大概还得五六里。”江怀越抬手挑起窗纱,往外看了看,“怎么,坐车也累?”
“我是怕离城太远,一天都不够来回的。”
他却不当一回事:“那有什么?大不了在外城住一夜再回去。”
相思着急道:“不能这样,教坊司有规矩,我们这些人不得擅自在外留宿……”
“你以为我不知道?”江怀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有意说了,试试你而已。”
相思瞥他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好试的?难道怕她不够守规矩?她又忍不住偷偷看对面的江怀越,他正侧过脸朝外,阳光透过轻纱照拂进来,那墨黑的眼眸尤显清幽,即便只是不经意望着窗外景物,都让她恍惚想起临窗剪烛,秋池潋滟。
心里莫名涌过一丝可惜之意。
因为什么而可惜,却不敢多想,不愿多想。
第40章
她在出神, 江怀越却静静回过头,见相思倚靠在侧壁似是心有所想, 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惆怅。他想开口询问,然而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同她交谈的时候,总是会态度生硬语多带刺, 最后不是将她气得不吭声, 就是被她怼得心中郁结。
所以此刻,还是保持安静吧。
*
正如江怀越所言,马车沿着河道又前行了大约五里开外,外面远远的传来了幽幽钟声。相思挑帘一望, 湛蓝天幕下古寺巍巍, 与寺前碧清河流相映, 有一种岁月静谧的幽然。
原本是古朴雅致的寺庙,可如今和命案扯上了关系, 相思一想到这,心头还是有些忐忑。马车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相思犹豫半晌,眼巴巴地看着江怀越:“督公, 我这就得下去了?”
他点头:“记得纸上交代的那些事情,别搞砸了。”
“要是,要是我被发现,然后他们把我绑住了, 再企图灭口怎么办?”
江怀越无奈至极地训斥:“还没去看呢,就想那么多!我既然安排你进去,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那您等会还来接我?”
“……来。”他想了想,“你还是回此处,我不便露面,以免被熟人看到打草惊蛇。”
她没有办法,只好悄无声息下了马车。江怀越连帘子都没挑开一点点,一声令下,那马车就又驶离了此地。
相思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心里狠狠骂了他一顿。表面上说的好听,什么给个机会让她展现,分明是手头实在找不到能扮成良家少妇的人,所以把这危险的差事硬塞给了她。更可恨的是,居然就把她一个人抛下,连个作伴的人都不给。
真正是铁石心肠寡情薄义!
骂归骂,接下的任务不得不履行。她整了整衣衫,挎着小竹篮往前方的弘法寺而去。
*
弘法寺恢弘肃穆,是远近闻名的古刹。尽管寺内的小和尚死于非命,但前来上香拜佛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寺庙前的茶摊因此也生意兴隆,相思找了个空位坐下,等了好一会儿,茶摊老板娘侯氏才提着铜壶快步而来,满脸笑意地招呼她。
“看起来面生,是头一次来这里吧?”侯氏四十开外,精瘦干练,几下子就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给相思倒好了茶水。相思点头,轻声道:“我是听亲戚说这庙里的菩萨很灵验,所以来试试。”
“那可不假,你看这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好多都是常来的。”侯氏一边说,一边打量她,“你也是住这附近的?”
“是……以前住在宛平县,前不久刚搬来。”相思按照江怀越之前布置的那样说,停顿了片刻,又谨慎道,“大婶,我怎么听刚才有人议论,说这庙里死了人呢?”
侯氏忙道:“别操心这个,小和尚是在外面被人害的,官老爷已经把那人给逮起来了。要说明恒这孩子也真是倒霉,那么老实巴交的,平日里经常去城里买东西,怎么那天就遇到歹人了呢!”她见相思坐在那儿听得认真,不由又凑近了问,“你是为了什么来烧香的?说来听听!”
“我……”相思犹豫着才要开口,邻座的客人喊着要添点心,侯氏只好匆匆过去。相思又坐了会儿,见侯氏忙碌不停,料想一时也打听不出多少,便起身离去。
跟在一群上香的老婆婆身后,相思踏进了弘法寺,寺内香火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大殿前硕大的香炉中插满香烛,相思从边上走过都被熏得眼睛发涩。入了正殿,佛像端庄肃然,她跟着别人叩拜再三,双手合十神情恭敬。因见有人求签,她便也等在后面取来签筒,闭上双目连晃三下,听得一声轻响,才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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