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有些迟疑,依照她的性子,看到若柳刚才那态度,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将金钗送还,至多放回原处罢了。可转念又想到了姐姐,家中遭难时,姐姐已经十四岁,与自己相比,她更加守礼自持。也正因如此,在其他官妓舞女眼中,馥君此人清高寡言,虽在教坊却还端着千金身份,时常受人非议。而现在若柳已经对馥君不满,如果任由其发展,只怕姐姐更会受到排挤。
因此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握着金钗,往花林方向追去。
花林幽静,别无其他游人,相思沿着小径追了没多远,便见前方石山耸立,其上藤萝缠生,还建有飞角凉亭。她正在寻找之时,忽听到若柳愠怒的声音“今天你邀我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问这些”
相思循音四望,才发现若柳正沿着石阶往小山上行去,在其身后还有一名年轻人紧紧跟随。
“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讲真话,我才连番追问。若柳,去年今日,你我在此相遇这一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应该清楚,我虽然比不上那些官员富商有钱有势,但对你真是将心肝都挖了出来,就连自己的身份都不加隐瞒,可你”
“我怎么了这半年来我都没陪过几个客人,李妈妈气得捧了新人,这还不够”
“你明知我不是说这事你答应过我,有机会就与我一同远走高飞,更不再伺候那个姓裴的太监,可是你一直还在和他来往,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你竟敢监视我你以为要摆脱他,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我也知道,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姓裴的心胸狭隘,要是知晓你对他生了异心,岂会轻饶”
“你既然明白,就别老是逼我。谁会愿意跟那个太监在一起,还不是为了保命”
“若柳我每次想到你被他霸占着,心里就恨得冒火。你听我说,我已经安排好一切,只要喝下这药,你就会假死,到时候我设法将你送出城,我们自然能够摆脱追踪”
“不要异想天开了离开京城,我们去哪里生活万一被裴炎察觉,只会死无全尸”
若柳气愤难当,男子却再三去拉拽,她用力甩开了男子的牵扯,顾自朝着凉亭而去。
“别再缠着我,你就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看到又怎样你怕了不成”
两人拉扯着远离了相思的视线范围,她在小山下站了片刻,起先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过了一会儿渐渐安静,她自感再留下也不合时宜。谁料转身没走两步,只听得上空风声顿起,夹杂着咔咔作响之声,她在惊诧之余抬头,忽觉黑影就在面前直坠而下,“嘭”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相思的头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灵魂出窍。当她强行镇定心神,往地上看去时,已见血污横流,一男一女交叠着摔死在她身前。
那个男子直至死亡,双臂都紧紧圈住了女子,而女子双眼圆睁,口鼻流血,正是先前和她说过话的若柳。
相思尖叫起来,寒凉之气从心底涌向全身,她想逃,可是手脚都不听使唤。本来这几天就已经过度劳累,她硬撑着往前挪了一步,却觉浑身发虚,眼前发黑,一下子瘫倒在地。
神志不清时,耳旁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飘浮在半空中,时不时往下坠,却抓不住任何依靠。
隆隆的,尖利的,各种各样的声响如厚云般将她挤压折磨,她想要挣脱禁锢,可连呼吸都艰难。
就在这样的混乱意识中,有人说着话。
“怎么又是你”
声音清寒,似乎含着不耐。
她想睁开眼,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很用力的,随后从她手中取走了某物。“杨明顺,把她带走,东厂的人就要到了。”
“是。”又有人费劲地托起她的腰,然后,她的意识就此消失,彻底昏迷了过去。
杨明顺表情痛苦,哎哎叫了起来“哎呀督公她好像真的昏过去了,啊小人疼得受不了了这腰看来真是扭坏了”
“蠢货谁叫你一大早爬上宫墙给人捡风筝的”
他没好气地斥责着,俯身要去抱起相思,手指才一触及她的腰肢,却又停顿下来。袍袖一卷掩住手,才将相思横抱起来,快步离去。
从石山方向返回挽春坞只有一条小路,江怀越抱着相思,脚步依旧飒沓利落。杨明顺捂着腰紧跟其后,进了挽春坞正厅后,随即关上了大门。
江怀越转入正厅一侧的憩室,将相思放在了竹榻上,转身叮嘱杨明顺“在这看着,别让她出声。”
“是。”杨明顺皱眉道,“瞿信这傻子,居然和那个轻烟楼的官妓死在了一起,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他去接近若柳”
“这主意不是你出的”江怀越瞥他一眼,此时外面忽然脚步杂乱,继而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杨明顺一愣,旋即道“来了小的这就去招呼姚千户他们过来”
“等会儿,现在出去不是被他们正发现”他做了个手势,让杨明顺留在此处,随后整了整衣衫,顾自转出去,打开了大门。
门前已站满了尖帽褐衣的东厂番子,有一人慢悠悠走上前来“呵,我说是谁大白天的把挽春坞大门紧闭,还以为有不知羞的男女在里面私会,原来是你呀”
此人面白无须,双目狭长,穿着崭新的松鹤交领大襟袍,一边阴阳怪气说着,一边背着手踏进门槛,有意无意地朝四下扫视。
第21章
江怀越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倒也不露愠色 “万岁爷有口谕,叫我亲自挑选一些擅长音韵歌吟的乐女,为太后寿诞做准备,这不是正逢着教坊司的卉珍日吗我就来此处查核一下。”他说着,又扬唇微笑,“没想到裴厂公今日居然也来这官妓汇聚之地游玩,真是好兴致。”
裴炎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心里着实窝火。他身居东厂提督之位多年,又是宫中司礼监秉笔,原本是曹经义因年老多病退隐之后,在承景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可随着江怀越风头渐起,万岁爷甚至还专门为他开辟了西厂,许多机密要事都委任他去查办,裴炎在宫中的地位就渐渐不稳了。
在他眼里,江怀越算什么东西论资历论本事,哪一样能比得上他不过是二十出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孽障,要不是以前在昭德宫当差,万岁常去那里找荣贵妃,怎么会看中了他这小子也够机灵,依靠自己爹妈给了张俊秀面孔,加之口蜜腹剑诡谲奸诈,在万岁爷面前花言巧语,居然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他裴炎在宫中混了几十年,难道还能被这小子给压制了
如今听他这惯有的讥讽语气,裴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还保持风度“我哪有时间游山玩水啊,不过是听闻手下禀告,才赶到了此处。怀越在这里,难道没听到什么动静”
“我一直在这厅堂内听乐女们奏曲清吟,不知裴厂公指的是什么动静”
裴炎嘴角一牵,回过头一示意,很快就有数人抬着若柳和那个男子的尸体到了挽春坞前。“这两人就摔死在离这儿不远的小山下,堂堂西厂提督居然会毫不知情”
江怀越探身看了一眼,皱起双眉道“裴厂公,你不信的话可以叫那些乐女来对质,问问她们是否依次到我这儿来献艺。一个个不是弹琴就是唱曲的,门窗又关着,我如何能听得到小山那边死了人”他眼锋一转,扬起下颔,“那两个死人是怎么回事您这样在意,莫不是东厂下属”
“少装模作样”裴炎瞥着他,强忍怒火,“那个女的是教坊司官妓若柳,在轻烟楼里算得上花魁,至于那男的”他走近几步,盯住江怀越,“听说是清江楼的头号琴师,叫做瞿信,在去年的卉珍日和若柳一见钟情,此后多次去轻烟楼点她的花名。常人只知道这是若柳遇到了痴情种,可谁能想得到,这一个文质彬彬的琴师,其实是你西厂密探,而去年两人相遇,也是你江怀越设下的局”
江怀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末了才笑了笑“您这样说,可有真凭实据”
“要不是别有企图,他一个小小的琴师,为什么非要缠着若柳分明是你们想用美男计来从若柳这里查探消息,被发现之后,就杀了这两人灭口”
江怀越直视裴炎,挑起眉梢“裴厂公的言下之意就是承认若柳是你的人了您大概是不懂男女情爱,琴师恋上官妓,又有什么离经叛道难道只有像您这样位高权重的,才有资格独占花魁至于说什么美男计,更是无中生有,看到一对殉情的鸳鸯,就说是我动的手,这张口就编的本事,倒是对得起东厂提督的名号。”
“你别以为现在已经死无对证,要不要去查查这琴师瞿信的老底,他不是有老娘弟妹吗将他们都带到东厂问个明白,一个琴师哪来那么多钱财花在若柳身上”
裴炎恼羞成怒,袍袖一挥就要带人去抓瞿信家人拷问,这时却听一侧竹帘后忽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落。裴炎眼珠一转,当即上前撩开帘子,却见一名绿衣少女跌坐在地,正抱着双膝瑟瑟发抖,看她那衣着打扮,显然也是一名教坊司的官妓。
裴炎双眉一拧,回头朝江怀越叱道“好啊,还说在这替万岁爷选乐女,原来私藏官妓作乐我看你这回还怎么哎哎哎,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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