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这才背靠着椅子,微微出了一口气。
他随即又叫来姚康,认真地吩咐一番,待等姚康奉命出去后,自己也随即换下了宫内的服饰,穿上鸦青色万字纹曳撒,微微沉思片刻后,走出了西厂。
*
明时坊的灯火似乎都要比别处来得更为明艳璀璨,就连光晕里也蕴含着奢靡金粉,幽幽暖香。
大厅内,有狂欢的富商子弟正借着酒劲追逐众多美人,一时间佳丽巧笑奔逃,长长的缎带随风起扬。相思趁乱闪身退到了屏风后,整顿着快要摇落的花钿。
门外的小厮匆匆奔来,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说是外面有人等待。
相思诧异道:“天都黑了,要接我去哪里?”
“没看到马车啊,就有人说是前些天借了你的东西,要来还给你。”
相思纳闷,但还是跟着小厮出了淡粉楼大门。粉莲花灯层层叠叠映照下,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宾客往来不绝,也不知小厮说的那人到底在哪里。
她正四处张望,有一名随从打扮的男子上前来向她作揖,说是主人在附近等她。
相思本想拒绝,然而一看那人倒是眼熟,细细一想,方记起曾在西缉事厂内见过这面孔。她心生欢悦,便向小厮说了一声,跟随着那人转过了街角。
长街背后,是清冷宁静的小巷。
也曾是她望到江怀越马车离去后,追逐而出却被他拽进去的地方。
她惴惴不安地张望着,期望着,在那灯火阑珊处,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高高围墙下,还是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一身鸦青曳撒,身披玄黑狐绒斗篷的江怀越静静地等着她的到来。
相思的心,砰砰跃动不已。
很奇怪,虽然早就不是初次相会,可每天每夜想到他,每回每次见到他,竟还是情难自已,好似总是绮丽的梦,不愿醒来,惟愿长睡。
她抿着唇笑,提着繁复奢华的石榴花明珠裙,踏着一地清寒,轻轻地,飞快地,向他奔去。
不知为何,心海里忽然浮现出以前念过的词。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大人。”相思微微喘着,站定在他面前,望着他,眼里满是笑意。
“嗯。”
他应了一声,抬起手来,借着对面楼上漏下的淡淡光亮,抚了她微凉的脸庞。
“很冷?”江怀越低声问。
萧飒寒风吹透了她的衣裙,那对翡翠耳坠在夜风间不住摇曳,晕出微弱明光。她却觉得整颗心全是滚热的。
“脸上被风吹了而已。”她自己捧着脸颊,往手中呵气。
“以后出来,不能穿得这样单薄。”他皱了皱眉头,解开了斗篷的系带。相思却道:“出来的时候又不知是你,要是别人,我才不会特意奔出来见面。大人也真是,还挑这寒风嗖嗖的小巷子里站着。”
“……附近没别的僻静处。”他闷闷地回了一句,随即展臂,将斗篷兜住了相思。
“真重!”
她皱起了鼻子,向他没好气地抱怨,双手却紧紧拽住了系带。
“你不是说这里风大吗?”江怀越怪她难办,索性将斗篷连着的帽子一下子给她戴上了,相思吓了一跳,随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眼睛都被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办?”
“至于吗你……”他还没说完,身前一软,相思已经装作辨不清方向,惊慌失措撞进了他的怀中。
第107章
肃冷的空气中,馥郁香息萦绕缠绵, 一如相思撞入怀中时, 给江怀越带来的温软感觉。
她裹着那件玄黑的狐绒斗篷, 整个人都钻到他臂膀间, 他步步后退, 直至背后抵住了高墙。
相思却将脸埋在他怀里, 还故意想要钻去,江怀越搂住她, 低声道:“没退路了, 还想往哪里去?”
“我看不清呀……”她有意娇憨地揪住了江怀越的袖子,不肯离开他的怀抱。
黑暗中,只听他喟叹了一下,随后就捧住了相思的脸颊。
冷。
相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瑟缩。
然而寂静中他呼吸声近, 在她还未及取下厚厚斗篷的帽子时, 就被温软的嘴唇彻底噙住。
幽黑的小巷里, 除了风声就是缠绵的声息。
对面楼中笙歌曼曼, 有泠泠古琴弹奏着婉转悠扬的江南曲调, 时有时无,好似相思身上的茉莉香气。
而在这冷寂无声的小巷高墙下,江怀越捧住了她幼滑细致的脸庞, 虔诚至极地吻她的嘴唇, 轻柔且专情。
她是国色天香重紫盛瓣间的一滴晨露,清媚轻盈,晶莹剔透, 又糅杂了馥郁香息,浓艳时让人沉醉其中无法抗拒,清新时映照出皓皓月光,让人不忍破坏戕害。
……
夜幕苍茫,寒风吹袭,一切尽是虚无朦胧,唯有呼吸与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无法自拔。
多少年来的孤高自持,向来只觉人心虚假,情|爱二字更是与自己彻底无缘,然而就在这样的一步步沦陷中,贪恋着、憧憬着、渴求着,恨不能将这怀中的人揉成粉珠,藏在心间。
只有藏在心间,才是最温存安全的地界,不允许任何人侵占觊觎,也给她可靠的依靠。
幽暗间,江怀越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感到目光潋滟,满是柔情。
他触及相思的侧颜,小心翼翼的,带着期许和忐忑。
然而当他还想进一步温存时,相思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干什么?”江怀越蹙了蹙眉间,在她的耳畔,轻声问。
“痒……”相思推推他,“呼气吸气的,痒……不准这样亲我。”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似乎听她的话,可不一会儿还是温柔地倚着她身子,移至她的流光束带畔,揉了揉。
相思再次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样也痒?”他忍着笑,又连连出击,她在他怀中挣扎,躲闪,又不敢笑得出声,没多久就气息咻咻,只好威胁般地求饶:“你再这样,小心下次我也整治你。”
江怀越这才停了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渐渐平定了呼吸。
“大人……”
“嗯?”
“我真喜欢你。”
不知为何,相思伏在他肩前,忽然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的语声清透软绵,让江怀越的心为之震颤。
最初的时候,他还曾经在心底拷问自己,为何相思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示好,若是喜欢上了他,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可是而今,耳听得她在心口前说出这样一句轻轻叹息似的话语,江怀越忽然觉得以前考虑的那些问题,已经不再重要。
不管她爱慕的究竟是什么,只要她喜欢他一天,哪怕还喜欢他一瞬,他都是愿意全部接受,唯恐下一刻就不再拥有。
他那曾经空洞的心里有许多事,甚至有许多不得见人的阴暗幽黑,以前一直都是封闭的空间,就好像旷野茫茫,漫无边际,只有他一人行走其间,无所谓来时路,也无所谓去往何方。
生而为人,尝到的甘甜太过寥寥,而经历的劫难无法言说。
可他如今心甘情愿地在那空旷荒野里筑起一圈粉墙黛瓦,构出一座小小的城,里面有江南袅娜的河流与轻柔的翠柳,雪白的水鸟与游曳的金鱼,碧水晴天间住了一个她。
她曾经失去的家园与幻梦,他愿意为她重新构筑,捧出自己所有的珍宝,付出满腔的心血,只为了给她一个不受侵染的世界。
只是因为,相思说,我喜欢你,大人。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话语更能让他为之不计成本,不计后果。
江怀越揽着她,触及之处纤柔而丰盈,就连他的掌心与指尖都喜欢了这种感觉。
“相思。”他用很轻的声音在她耳畔说,“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她愣了愣:“是什么?首饰?”
他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你要相信我,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清楚。”
相思蹙起了眉间,忧虑道:“你这样讲,我怎么觉得心神不安了呢?”她顿了顿,又愧疚道,“我去找过姐姐,可是她对我态度冷淡,不愿将那支凤钗拿出来。”
“本来就预料到了。恐怕有我在的一天,她就不会释怀。”江怀越忽又转换了话题,“你身边还有没有你父亲生前留下的书籍信件之类的东西?”
相思闻言一怔,随即失落道:“哪里还有啊,当年抄家洗劫一空,我和姐姐是被赶到教坊去的,什么东西都带不了。”她又略显诧异地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想有所比对。”江怀越只含糊说了一句。
相思想了想,道:“当年虽然被抄家了,但父亲书房里的一些寻常书籍可能并没被带进京城审查,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收拾。不过就算曾经被收起来了,后来我们的宅子都被转卖,谁知道这些书籍都流失到哪里去了呢……”
江怀越记在心里,相思不无担心地询问:“大人,是不是我爹的事情很难办?”
他静了静,道:“比我原先想的,要复杂。有人做好了周密安排,不想让后来的人追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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