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被粗绳紧紧捆住了双手,而在她身前,还有一人同样被绳子捆住,并与她紧紧相连。那人的身体已僵硬不动,更为可怕的是,这竟然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而曹经义此时,正探手从吴氏的腿上拎起一物,黑魆魆一团乱麻似的,在她面前晃动不已。
吴氏脸色惨白,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曹经义却怒吼:“现在怕了?不敢看一眼?先前是怎样跟他亲热纠缠,不是恩爱得很吗?!”
他又霍然站起,劈手拿起搁在箱子上的一把利剑,朝着江怀越嘶吼道:“给我滚过来!”
江怀越走到近前,冷冷地看着他:“义父,何必这样歇斯底里?以往您不是经常教训我,必须时时刻刻冷静机敏,不为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主控?怎么,如今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也开始暴怒躁动了?”
曹经义将管家的头颅扔到吴氏怀中,也不管吴氏吓得几乎要昏过去,只朝着江怀越冷笑数声:“我是高估了你的良心,你这个本该去死的东西根本也没有良心!可你也不想想,我既然能将你更改姓名带进京城,就也能面见圣上说出真相。你倒是想一想,以你那样的身份,万岁是会留你一具全尸,还是把你发配去凤阳古皇陵看坟?”
江怀越面色如水,平静道:“义父可以去,但您也别忘记,一旦我的身份暴露,那你当年所做的事情又该如何交待?欺君罔上弄虚作假,将我送入昭德宫蛊惑君心,这罪魁祸首不就是你自己?”
“我反正活不了几年了,就算是死——”曹经义恶狠狠拖长声音,盯着他道,“我也要让你没有好下场!”
他说话的时候,吴氏始终瘫坐在地,不停地哭泣呜咽,管家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一双充满惊悚的眼睛直愣愣瞪出,好似正在盯着江怀越。
“我本来也没打算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江怀越冷漠道,“我还记得年少时候,义父就告诉我,咱们这类人手中权势再大,也终究只是一场空。某日君王不悦或是被群臣胁迫了,转眼间就能把我们手中的权势尽数收回,而那时,我们就像是失去了利爪和尖齿的虎狼,面对满朝文武的围攻,最终只会惨淡死去,死后再背上各种骂名,遗臭万年。”
曹经义桀桀笑着,用洇染了暗红血迹的剑尖指着他,扬着眉道:“现在呢?你不要说,现在你还不怕死!不是有美人作陪了吗?你进入东厂密室,为的难道不是云岐案件?”
江怀越心间一动,迫问道:“义父既然这样说,应该是最清楚云岐案件的当事人了?”
曹经义盯着他,忽然再度揪住吴氏的长发,向江怀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想知道?那就杀了她,杀掉这个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我说不定会在面见圣上之前,告诉你云岐到底为什么必须去死。”
吴氏的全身都瑟缩发抖,呼吸粗重急促,好似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江怀越审视一番,道:“义父,你以为,我会信?”
“你不信又能怎么样?!”曹经义脖子上青筋凸显,声音嘶哑。“我告诉你,云岐的案子翻不了!就算你江怀越竭尽全力哪怕献上性命,都不可能改变事实!”
江怀越手指不由攥紧。“为什么……”
“那你来杀了她啊!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曹经义异乎寻常地执著,一把拽起清瘦的吴氏,将她整个人扔到了江怀越近前。她匍匐在地,泪水打湿了青砖,身子不断发抖。
江怀越低头望着吴氏,慢慢蹲下去,看到她因恐惧而满是泪水的眼睛,红肿,无神。
“来啊,动手啊!杀这样的女人,难道还会不忍?”曹经义失去了耐心,朝着江怀越厉喝。
江怀越看了吴氏一会儿,忽而伸手,将她口中的破布取了出来。
“怀越,怀越,求你别杀我!”吴氏嘶哑了嗓子,疯了似的求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怀越,你还不下手?!”曹经义怒不可遏,随即又抓住了吴氏的手臂,将她按到管家的尸首前,恶狠狠盯着她,“贱人,那你就给我杀了江怀越!”
吴氏本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听到要她杀人就已经满面煞白。再看到近前的那个无头尸首,一下子崩溃哭泣。
“哭!哭又有什么用?!”曹经义忽而以剑尖对准了她的咽喉,“你要是把他杀了,我就给你个全尸,也放过你家里人,怎么样?”
吴氏急促地喘息着,眼里满是惊惧不安。曹经义却削断了绳索,硬是将长剑塞到她手里,“去啊,我今天就是想看看,到底你们两个畜生,谁能杀了谁!你难道真的想尝尝被我一刀一刀刮下全身血肉,苦熬三天三夜再死去的滋味?还有你的爹娘兄弟,现在还在家里做着梦吧?等你死后,不知哪天就会被一把大火烧得焦黑!”
“不,不……求您不要这样!”吴氏的眼中迸出冰凉的泪水,尖声叫喊着,忽然双手握着利剑,哀嚎着刺向江怀越的心口。
江怀越眉间一蹙,在她跌跌撞撞冲来的时刻,闪身避让,同时出手,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稍用力一带,吴氏便踉跄跌出,撞到墙壁后跪坐不起。
然而她还发疯一般继续握着利剑,浑身打颤。曹经义就在近旁,她却已经完全被他震慑收服,不敢或者根本没有想到要去刺杀他。
曹经义看着无用的吴氏,唇边浮现一丝冷笑,反手从箱子里取出弓箭。干净利落地开弓搭箭,对准了江怀越的面部。
江怀越站在原处,向曹经义扬起下颔。“义父,今夜是一定要让我死在这里了?您不想再进宫面圣?”
“你还能活到明天?”曹经义阴狠地道,“杀了你,这对奸夫淫|妇也跟你一起下黄泉。明日我进宫面圣,告的就是你勾结这贱人,伙同管家一起窃取我的密室钥匙,事发之后还想暗杀我灭口,却被我反杀成功。你觉得,万岁爷看到这三具尸体,还会追究我出手的罪责?”
江怀越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既然我难逃一死,您为何还是不肯说出云岐之死的真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越是想知道的,我越是不会说,就让你带着这个未解的难题去见阎王!”
曹经义恨声说罢,指尖微颤,一支利箭已迅疾射出。
风声急破,江怀越凭着瞬间的敏感闪避躲开了那支箭。身形未定间,曹经义怒骂一声,随即再取箭拉弓,正在这时,外面却忽然传来高声呼喊:“老爷,宫里来人了!”
曹经义稍一愣神,还待追击射箭,江怀越已经抢先步出隔间,扬袖打翻烛火,房中顿时一片昏黑。趁着这个时候,他迅疾出了书房,步下台阶。
扑面寒风吹来,让之前噩梦般的感觉稍稍平息。
有人提着灯笼从前院匆匆赶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曹经义握着长剑追出,正待再次出手,却见对面的人高高举起灯笼,向这边道:“曹公公,我奉万岁爷之命,前来探望。”
曹经义一皱眉,紧握着剑柄,站在房门口。
脚步声渐渐近了,面容平和的余德广朝着他拱手,在其身后,杨明顺紧紧跟随,手中还捧着漆黑泛光的乌木托盘。
托盘之上,有圆润古拙的瓷瓶,瓶颈处系着嫣红的缎带。
曹经义喘息着,盯着站在台阶一侧的江怀越,又望向余德广和杨明顺,哑声道:“万岁爷为什么这个时候叫你们来?”
余德广微笑道:“万岁仁慈,听闻曹公公近来咳喘的旧病又反复发作,担忧您入冬后更难安睡,特意叫太医馆的人熬制了平喘通顺的药酒,这不是连夜给您送来了吗?”
江怀越抱臂站在一旁,听余德广这样说了,不由也望向杨明顺手中的托盘。
曹经义愣怔片刻,干笑了数声,道:“有劳余公公,也感激万岁如此关切,既然如此,就请您回去转告万岁,我曹经义对万岁是死心塌地的忠诚不二,绝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口蜜腹剑。”
说罢,他整顿衣衫,跪拜在台阶尽头。余德广回头看了看,杨明顺端着那托盘慢慢走上前,骄矜道:“曹公公,万岁说了,这药酒熬制不易,您先请喝上几口,品品味道,看看是否真有奇效。若是有用的话,明日宫里还会继续送来呢。”
曹经义咽了一口唾液,双目阴沉。
“这是万岁爷亲口说的?”
杨明顺反问:“您不信?我怎么敢乱说?余公公是万岁身边的人,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
曹经义的呼吸渐渐急促,看着杨明顺,又转而回望好整以暇静立一旁的江怀越,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不可遏制的怒意。
“多谢万岁美意,既然如此,我要即刻进宫,当面感激万岁关爱!”
说罢,他一震衣衫,霍然起身就往前走去。
“曹公公,万岁已经休息,你这时入宫,岂非惊扰圣上?!”余德广皱眉劝阻。
曹经义却置若罔闻,呼喊着自己的手下,令人速速备马。
江怀越朝杨明顺递了个眼色,迅疾上前,挡住了曹经义的去路。“义父,你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朝中栋梁了吗?深夜闯宫只为谢恩,就算余公公不拦,我们也得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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