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低着眼睫,静默片刻,道:“你背后的人是谁?辽王?还是其他藩王?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做的?目的就是让我见识厉害,一旦成为君王弃子,必将难以保命?”
“督公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若您有意,过段时间下官自会为您安排见面,有些事情,不是下官这等身份职务的人能当面和督公说清楚的。”
江怀越哂了哂,缓缓饮茶。盛文恺见他似乎还不为所动,压低声音道:“大人眼下有没有什么事,或什么人,是急切想满足心意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漠然道:“我自己会处理,无需他人过问。”
盛文恺叹息一声,道:“大人,教坊司的官员虽然地位卑微,但要真正为官妓消除乐籍恐怕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尤其是……那种案件被君王亲自下令彻查,随后沦为乐妓的罪臣之后。”
江怀越眼眸寒意一凛,随即又放缓了神色。
他轻轻放下茶杯,取出素白绢帕拭了拭手指:“盛大人,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下官说了,只是出于关切打听了一些事情。”他意态恭敬,语气温和,“而且大人的身份,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自己出面去做,若是可以的话,下官愿意替大人奔走效劳。”
“那么交换条件呢?”江怀越叠好素帕,好整以暇地道。
“这个……不需现在就讲,何必如此见外呢?”盛文恺诚恳地道,“以后都是自己人,并非交易,只是互相帮忙而已。”
江怀越唇角一扬,缓缓道:“我可并未答应你什么,盛大人实在无需自作多情。”
盛文恺神色微微一凝,江怀越轻叹一声,起身道:“我还有其他事情,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大人……”盛文恺也随之站起来,双眉微蹙,“您当真不愿听下官劝告?”
他丰姿如玉,负手朝门口走去,忽而又停步侧回脸,道:“替我转告你家主人,不要屡次试探触犯,我不会始终忍耐。”
盛文恺的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朝他躬身行礼。
“江大人,此次未能答应也不碍事,您是特立独行之人,假以时日必能拨开迷雾见真阳,到时候我们再慢慢商议也不迟。”
*
从杏苑茶楼出来后,江怀越登上马车,便吩咐手下去以前那座小院,并派人去城内淡粉楼将相思接出来。
他到了那城南林间农家小院,在院子里房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才坐在了屋檐下。
阳光浅淡,风过尤寒,木叶尽已脱落。
寂寂小院,时光绵长,江怀越坐在木门前,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好似抛却了所有冗杂俗事,就像一个只知农耕砍柴的少年郎,在清贫的家中等待着心爱的姑娘到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甚至还去了厨房亲自劈了些柴火烧了热水。
并叫手下人去附近买来了一套锅碗筷子。
然后把算不上精致,还有些粗陋俗艳的白底红花的瓷碗洗了一遍。
院门开启的时候,他还在厨房没出来。
有脚步声轻轻靠近,随后传来了带着疑问的笑语:“大人,你在做什么?洗手作羹汤吗?”
江怀越正在冲水,专心致志的,头都没回。相思忍着笑,踱到他身后,凑过去看看那抹的干干净净的案台砧板,以及已经洗好切好的豆腐丝鸡肉丝,更加惊诧了。
“大人!你不会真的要下厨吧?你还会这些?!”
江怀越这才回头瞥了她一眼,道:“美得你,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嗯?什么?大人跟我说过好多话,我怎么知道是哪句呢?”她见他已经冲好了热水,便大着胆子又趴在他肩后。
江怀越拽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洗手作羹汤。”
“咦,不是你吗?这都已经准备好了,大人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完成了,也好让我开开眼!”
“不行。”
“大人难道只会洗菜切菜,不会下锅?很简单呀,水烧开了扔进去不就好了吗?”她抿着唇,反过来拉着他的手,热心教导着把他拉到灶台前。
江怀越却将她一揽,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地让相思端起了盛满豆腐丝与鸡丝的盘子,在她耳畔道:“既然如此简单,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做出的滋味到底怎么样?”
相思跺脚,无奈被他将整个身子揽在怀中,挣脱不了。“大人为什么非要看我下厨呢?”她可怜兮兮地哀告。
他想了想,道:“因为,若是做得好,以后就可以不用厨子了,替我省点钱。”
“……您真有那么穷?!”
她恼怒地想去打他,江怀越却在她肩后微笑起来。
第90章
相思想了想, 又抓住把柄还击:“真穷的话, 家里还会养着厨子?不是应该自己生火做饭?可见大人您是装可怜!”
“……那你觉得我难得回去一次,还要自己去生火做饭?是不是太凄凉了?”
“瞧瞧这做派, 自己做饭就凄凉?那人家食不果腹的该怎么办呢?”相思一边说着, 一边将盘子悄悄地放还到砧板旁,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躲过去,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水都要烧干了!”他一再催促,相思只好重新端起盘子, 看了一眼就想全都往锅里倒, 江怀越连忙抓住她:“你打算把这些一起倒进去?”
“不是你说水都快烧干了吗?那还磨蹭什么?”她一脸无辜, 觉得他简直是个多事精。
江怀越叹了一声,将盘子夺过来,“这么嫩的豆腐丝也和鸡丝一起煮?到最后不都烂成糊?”
相思无言以对,只得看着他亲自出手, 把剩下的事情一一料理。为了挽回颜面, 她还坐在了灶台边,小声哼哼道:“我又不曾学过, 上次的酸枣糕, 就只向人请教了一下,不是做得挺好?”
江怀越瞥瞥她,道:“难吃死了。”
“……那是因为你过了很久才吃!再好的点心都会变味!”
相思气急败坏地扑上去,重重抱住他的肩,江怀越正忙着加水,忍着笑道:“那你不如今天再做一次?”
“我恼了, 不愿意了。”相思愤愤然说罢,凑近了他的脸庞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咬住耳垂。
他的动作忽而一滞,用眼角余光扫视她,低声道:“干什么?别捣乱。”
她却不松手,含含糊糊地道:“咬你……”
江怀越不吱声了,就由着她攀在自己背后,顾自加水、搅拌、加料。只是那动作虽然按部就班,总觉着有些慌乱。
相思得意地笑话他:“大人,你也很生疏啊,并没我想象中那样熟练。”
他没好气地反驳:“谁被另一人趴在背上还能快的出来?”
她又往他颈侧呵气,他怕痒,又躲不开,最终忍无可忍,抛下勺子反身将她拦腰抱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相思惊呼起来,江怀越却毫不手软,硬是将她横着抱出了厨房,直至来到堂屋对面的房间,才把相思放下。
“好好在这儿待着!”他教训了一句,转身把她关进了房间,又匆匆回去了。
相思哧哧地笑起来,即便坐到了床沿上,只要想到刚才他那故作冷傲实则窘迫的姿态,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
她不再去烦他,而是自己侧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与江怀越重逢后的颦颦笑笑,从未感受到一颗心竟能如此充盈敞亮,又柔软缠绵。
就算只是待在这冷冷清清的小房间内。只要想到他在对面守着炉子,唇角的笑意便又浓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房门外才传来江怀越冷冰冰的唤声:“出来。”
相思清清嗓子,又使劲揉了揉脸,将笑意都收敛起来,才装模作样地正正经经出了房间。厅堂桌上已经放置了那碗羹汤,她探身看看厨房,见他还在收拾残局,便道:“大人,等会我去收拾打扫吧。”
江怀越看看她,眼神满是不相信。“不用,很快就好的。”
相思悻悻然坐了下去,单手撑着下颔,又执着汤勺缓缓搅动。片刻后,江怀越才从厨房出来,便听相思问:“大人,你这是有人教过吗?”
“没有。”江怀越将碗放到桌上,“怎么想到问这了?”
相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声道:“想多知道一些您的事情啊……大人在我心里,似乎一直都很神秘呢。”
江怀越愕然:“为什么?”
相思迟疑了一下:“比如,我至今还不知道您是哪里人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就已经告诉您,我小时候是在故都南京生活的。”
江怀越微微一愣,看着相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我不是也说过,也在南京待过一段时间吗?”
“可您出生在南京吗?”
他原先还透着亮色的眼睛,渐渐暗沉了几分。相思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这件事不能谈及吗?”
江怀越先是垂着眼帘不做声,继而又淡淡一笑,平静地道:“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太偏远了,你恐怕是不会知晓的。”
相思怔怔然看着他,“哦”了一声,就没再追问下去。
“不烫了。”他将羹汤推到她面前。
相思轻轻舀了一勺子尝了味道,半晌没做声,江怀越诧异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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