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道:“大半个时辰。”
大夫人冷笑:“我嫂嫂给儿媳妇做规矩,伺候婆婆洗脸,端着水盆站半天,都不敢吭一声,这才多久,她就挨不住了?”
王妈妈问:“老太太若当真过问……”
大夫人将笔拍在桌上,怒道:“过问什么,下人不通报,我怎么知道她来了?等一等就委屈了?老太太要过问,你随便拉个不顺眼的丫头打一顿就是,还想怎么过问?”
王妈妈连声应下,但还是劝道:“奴婢想着,咱们有什么法子,能不着痕迹地做规矩,今天还有客人在,传出去……”
大夫人冷笑:“规矩就是做给人看的,我又不是要虐待她,我只是让她学规矩。至于那些女人,她们也都有儿媳妇,她们敢念叨我,就等着被儿媳妇爬上头的那天。”
“是是是……”
“让她继续站着,老太太院里来人,你再来告诉我。”
这些话,传不到门外,兴华堂里静悄悄的,里里外外不见半个人影。
扶意依然在风口站着,又因她是进了二道门,院外经过的,若不进门张望,也看不到少夫人在罚站。
可是即便香橼搬不到救兵,这家里找她的人不少,大半个时辰不回席上,就有人往内院传话。
虽然不巧,老太太正歇午觉,但刚好被韵之听见,她本不愿应酬女眷连戏也不看,听说扶意去了兴华堂不回来,立刻冲到园子里,果然不见她的身影。
韵之怒气冲冲地往兴华堂走,绯彤拦着劝着也不管用,刚好遇上去胜亲王府做客归来的姑姑,靖王妃听说扶意被大夫人留在兴华堂不见出来,便道:“你是侄女,没有和大伯母翻脸的道理,也别叫你爹娘难做,不许过去。”
韵之急道:“那么久了,不知跪着还是怎么了,姑姑,您帮帮扶意吧。”
靖王妃随手召唤一个下人过来:“去兴华堂传我的话,明日少夫人回门,我才从胜亲王府归来,有几句话要交代她。”
韵之这才高兴了,扶着姑母说:“还是姑姑好,可就那小丫头传话,管用吗?”
靖王妃嗔道:“正经起来,连你奶奶见了我都要行礼呢,我传话还不管用?”
因得靖王妃相助,扶意暂时得以解脱,但她没跑去祖母跟前诉苦,也没对靖王妃和韵之解释什么,家里还有好些客人在,她不能不顾。
待宾客散尽,公爵府重新恢复安宁,扶意又该去向婆婆道晚安了。
去之前,特意回清秋阁多加了一件衣裳,再出门时,却遇上了赶回家的祝镕。
他步履急促,就怕赶不上似的,见扶意在门前,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这样着急?”扶意担心地问,“找我,还是找父亲?”
祝镕道:“该请晚安了,我回来陪你一道去。”
“公子……”香橼在一旁正要告状,被扶意拦下:“你不必随我去了,预备好热水,公子一会儿回来要沐浴。”
说罢,夫妻二人往兴华堂走,祝镕摸到扶意的手冰凉,这才堪堪初秋。
“香橼要说什么?”祝镕问道,“她为难你了?”
扶意说:“像是故意躲着我,让我在门外站了半个多时辰,我吹了些风,有些嗓子疼。”
祝镕停下脚步,紧张地伸手抚摸扶意的额头:“着凉了?早些回去歇着。”
“我喝了姜茶,也加了衣裳。”扶意说,“你别一惊一乍,我说你听着就是,我能好好告诉你,也就意味着没事,哪天若是我哭着说……”
“不能有那一天!”祝镕怒道,“她想对你做什么,你和她前世无怨今生无仇……”
“镕哥哥,别生气。”扶意柔声道,“家家都这样,我虽不愿屈服,可也没法子改变。”
“就不该有这样的事,最可笑的是,一代代人传下来,分明自己年轻受委屈时,恨不得如何如何,结果二三十年后,如法炮制继续折磨下一代。”祝镕说,“今日延仕才来对我说她妹妹受苦,别人家我不管,但从我们家开始,从你开始。”
丈夫的每句话,都说到扶意心坎上,她就曾一样感叹过世俗伦理的可悲,深知自己托付了良人,但也不敢在此刻火上浇油,便道:“那我不去了,可好。”
祝镕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向清秋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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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男人的体面
扶意看得出来,镕哥哥是真生气了,气他的嫡母恶毒无理,可能还气自己在兴华堂外吹凉风站了大半个时辰,却不知要走开。
下人们见主子怒气冲冲地回来,少不得好奇张望,但就连香橼都被拦在门外,不知出了什么事。
有人仔细看了几眼后,就悄悄往外走,可刚到院门前,忽然被公子叫住了。
众人但见三公子负手立在屋檐下,怒视着门前的人,冷声问:“去哪里?”
那丫鬟僵硬得不敢动弹,在祝镕问第二声去哪里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撵出去。”祝镕毫不留情地说,“清秋阁里,不要吃里扒外,挑拨是非的人。”
“公子,奴婢、奴婢只是……”
“你们都听好了。”祝镕不容她分辨,朗声道,“在我这里当差,手脚笨的,脑筋不好使的,都不妨碍。可若心眼不好,爱搬弄是非,嚼舌根子,在清秋阁里见了什么,就上赶着往外说的,但凡叫我察觉,绝不留到第二天。”
一向温和,待下宽容的三公子,破天荒头一回发怒,偌大的庭院,廊上屋檐下站了二十来号人,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里头不乏大夫人的眼睛和耳朵,若非夜色看不清,不然都是一张张吓得煞白的脸孔。
“叉出去,告诉前院管事立刻撵走。”祝镕说,“多给她一个月月钱,不要饿死了,但府中永不再用。”
“公子,奴婢冤枉,少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冤……”
那丫鬟被远远拖走,当清秋阁里再听不见喊叫声,祝镕才道:“都记着我的话,若有没来的,不在跟前的,你们要互相传达。我并不想管家务事,但你们若欺少夫人心软耳根子软,就别怪我无情。少夫人今日着凉嗓子疼,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为她添衣裳的都没有,还当什么差?”
众人低垂着脑袋,胆小的已瑟瑟发抖。
“香橼。”祝镕唤道。
“是。”香橼怯怯地走上来。
祝镕冷眼相待:“你是少夫人的陪嫁近侍,最该知冷暖的人,为何不能照顾好夫人?可是园子里戏文太热闹,只顾着逛去了?”
香橼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别撵我走……”
祝镕说:“罚别人,必定有人不服,你是最亲近的,就从你开始立个规矩。”
扶意在房中,将门外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可怜她的小香儿,被打了十下手板,一下下都抽在她的心上,疼得五脏六腑被揉碎了一般。
在香橼的哭声里,祝镕面无表情地进来,扶意一时也懵了,避开了目光,不敢看他。
祝镕走来,一改方才的威严霸气,温和地说:“我去兴华堂,很快就回来,你先歇着或是等我也行。”
扶意低下脑袋,紧紧抿着唇。
祝镕说:“我唱白脸,你唱红脸,我规矩多大,你待他们就多温和,原也不指望什么真情真意的主仆情,慢慢地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要把这清秋阁完全变成自己的地盘,没个三年五载不成。”
扶意点头,稍稍平静后说:“我能见香橼吗?”
祝镕颔首:“我走了,你就叫她进来,好好安抚她,替我陪个不是。”
扶意答应,起身送他出门,将要分开时,拉着祝镕的衣袖说:“镕哥哥,别生我的气,等你回来,我慢慢告诉你。”
祝镕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目送丈夫离去,不多久香橼就进门来,扶意捧着她的手赶紧到灯下看,十板子是照实打的,一下没留情,手掌又红又肿。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疼得厉害吧,伤了手指没有?”
可香橼却不像方才在门外杀猪似的哭喊,挂着泪珠的脸上扬起笑容,竟是说:“小姐,若是问姑爷要一个金元宝,姑爷能给我吗?”
扶意哭笑不得,心疼地把香橼的手抱在怀里:“你家姑爷要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等过些日子,我让他亲口对你说。”
香橼抽回手,坚强地忍耐着疼痛,不以为然地说:“那可使不得,姑爷不拿我开刀,人家才不服气呢。这样一来,我总算能插手您的日常起居,今早起来,我什么也做不了,站在一边看她们做什么都不顺眼,梳头的瞧着笨手笨脚,真怕她扯坏了您的头发。”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扶意眼中却含着泪,这是她的软肋,她见不得有亲近的人为了自己受苦。
小时候香橼为了她,挨过老妖怪的毒打,至今回想起来,都能让她恨得杀气蒸腾。
“等姑爷拿金元宝来哄你,让他给你买一街好吃的补偿。”扶意说,“但往后,大夫人那儿若是该对你动手,我是要豁出一切反抗的,你若不愿我陷入那样的境地,就要学聪明些,记着我的话,不许出头不许护着我,出了事就往角落里躲,别叫人记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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