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明悟的人还要加上一个余杏娇,她几乎在得不到安兰的回应后瞬间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而忧愁。
她眨眨眼睛,小声问安兰:“那你呢?”
安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余杏娇却不觉得,趟过了这些日夜,她发觉这种境地只能伤害深陷在其中的两个人。
她假装听不懂,点点头道:“那也不错,那你就比我还小上一辈儿了。”
——指的是小德子认了段荣春为干爹。
安兰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恨恨飞去一个眼刀,道:“促狭鬼!”但绷不住,自己又笑了。
她在心中感叹双杏现在真的变了,过去她何曾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重新走在没有负担的俗世之下,她连性子也大大转变。
见她都说出了这种话来,安兰也与她讲自己心中所想。
常有德见了她所有的狼狈和落魄,她比余杏娇更聪颖,自然能隐约感觉到常有德对她的不同。
可她仍然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份明了说出口,既是因为她的身份,也是因为她心中......云云种种,说了半天,自己脸上又泛起愁云,却怎么也讲不清楚。
余杏娇微微瞠目,想不到安兰心中竟然还有这般百转千回。
虽说她仍然认为若是真的爱上,就要鼓起所有勇气。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恼,自己只是比较幸运罢了。
听起来寥寥数句,在各自心中,又是一段缠绵难言的故事,堪称传奇。
等出了安兰的殿门已经是黄昏时分,余杏娇由安兰身边的小宫女送回中宫,路上看着这个小宫女不禁想起了自己。
她始终有一种虚幻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清闲而迷茫。
陈皇后正在寝殿看书,余杏娇本来用不着再去皇后身边服侍。但是她到了中宫殿门口,就不由自主地寻了陈皇后的去处。
而殿中其他人可能也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拦她、亦没有通报,似乎她还是皇后身边的那个大宫女。
陈皇后从相邻两页的闲暇中抬起眼看见她进殿,便叫了她进来。
看着她带着朦胧的幸福的脸颊,陈皇后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与皇上相见心中雀跃的欢喜。
她难得闲暇,合上书册,与余杏娇如往日般聊至夜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喜闻乐见的万能时光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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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飞鸟已经归巢, 今年的冬天又有了“廿一”或是什么“廿二”在途中伤心落单,可这次却没有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孩子用锦帕拢住它们的翅膀。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廿二, 也不会有瑟瑟发抖等着父皇母后怜爱的小太子。
周景早就不将什么畜生放在心中了,他早就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更重要的人去守护。那些曾经困惑或者伤害到他的东西早就被他放在心底隐秘的一处,直到身边无人时才拿出来细细回味。
时间在变, 一切似乎都在变,只有皇城的风没有变。
风还在吹。自永宁十七年的冬天,看着段荣春和余杏娇在从未想过的情境下再次相遇,它始终漠然刺骨、未曾慈悲。又渐渐暖化, 直到抵达永宁二十一年的夏天, ——这个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时节。
时机已到,这是参与了这场逆流的人心中心照不宣的事。
三年时光在弹指一挥间。经由一千余个日夜,朝堂之上似乎再也没有了皇上的位置。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更何况太子和陈皇后比皇上更加仁慈, ——太子还是皇上唯一子嗣、中宫所出, 所以于情于理,都没有抗拒的理由。
大家把皇上过去的事情看在眼里,那永宁十八年的雨夜,只当作他是因为荒淫无道的生活而真正倒下。联想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时间,即使心中有疑惑, 也绝对不会问出口。
而百姓就更加不管皇上姓甚名谁, 不被上位者放在眼中的他们,也同样将这份冷漠回馈给了上位者。
永宁二十一年夏,太子登基, 改元嘉元。
时隔多年,皇后的娘家人终于又抬起了头。但陈家还没有风光二日,甚至没有将他们在定乱之中谋得的伎俩使上一二,就又被陈皇后压了下去。
在陈皇后的少女时期,她是整个家族的明珠,亦是陈家在皇城中的骄傲。这份骄傲直到她嫁给当朝太子,直到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她也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再直到她生下皇上唯一子嗣。
可,这份骄傲到了景儿出生,便也到了头。从她失宠、再到她一手把控下的周帝病重,中间八年时间,陈家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
说是永宁十七年冬日里她终醒悟,其实她早在生下周景时就明白了。她从来就不能仅仅凭借自己本身成为陈家的骄傲,她是矛盾的,与受宠的女儿家的身份相比,更像是个工具。
他们的眼睛向最高人觑着,也是为着这个最高人身后诱人的权利。
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贴上来?
陈家很快地又沉默下去,一如过往的那些年。
皇后和段荣春选择了真正忠良之臣作为帝师,没有给陈家机会把控、退让出分寸地方为他们实现他们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太子登基的前一晚,帝崩。
不知是后者导致了前者,还是前者迫不及待地造成了后者。
——究竟是先开始暗中筹备登基,还是皇上猝然驾崩?宫里某些隐隐窥得真相的人都是心惊肉跳,不敢明言。
既然不敢明言,那么这些话也会埋葬在后日滚滚长河,再不可见。
皇上驾崩那晚,是皇后亲自照料的。
但是阖宫上下没有人怀疑陈皇后,这三年来陈皇后一向精心照料皇上,事必躬亲、温柔体贴,成为了宫中传到朝堂民间的一段佳话。
在以后,将会被永远流传下去的故事中,皇后必然是日日在皇上榻边守候、或者还会有民间揣测构陷的其他版本,也大多围绕着帝后情深。
而在一个宫人都没有的殿中,有的只是凝结成实质的冰冷的空气。殿中唯二存着的两道呼吸都很平静,一个是胜券在握的淡然,一个是奋力挣扎后的无望。
没有温柔小意,有的只是在心中奔涌的恨,这恨直到千个日夜过去仍不能停息。
——毕竟曾经你赠我如此难熬岁月何止千日,若不一一报偿,我内心怎安。
宫人远远地在殿外向内看,的确看到了帝后和睦。皇上安适地躺在榻上,而皇后娘娘手持卷书,在皇上身边神色浅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皇后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周帝身旁,这三年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十八年那夜,陈皇后离了殿,晾了周帝和他面旁染着血的帕子大半夜,才有宫人姗姗来迟为周帝洗漱。
那些宫人俱是段荣春身边的人,看见这荒谬的场面,却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为周帝收拾。
周帝被陈皇后手中的匕首伤了舌头,数日不可说话,身边自然也没有人和他对话。他守着偌大的一个宫殿,如同陈皇后往日,任由自己被无尽的寂静吞噬。
但是等到了他能说出话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宫人来往匆忙,没有一人驻足停留听他吩咐。
他本觉得自己开口吩咐这些下人都是屈尊降贵,便是受到屈辱,可他们让他明白了屈辱仍在后面。唯一一个会停在他身边的,便是陈皇后。
可她也只是用美极也冷极的眼看他,从来不垂怜地轻启红唇赏赐他只言片语。
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便自言自语,总也怕自己沦落到一日,连话都说不出口。
陈皇后还有很多事情去做,她本就是最聪颖的那一个,肩膀上又承担了非昏庸的周帝可想的责任在。每日来到他身边,不过是在繁忙时间中找一些闲暇,在端详他现在癫狂的惨状中消散多年积攒的郁气。
后来听宫中有人称赞帝后情深,她也就搬到了殿中处理事务。
明晃晃地就在他的面前。
他假装看不见自己权势的旁落,那些曾经他似乎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成了维系他生存下去的最终筹码。
周帝一直坚持着对她说话,时而温柔回忆,时而声色俱厉,但陈皇后并不因他的态度改变而改变。
她在很偶尔的时候也会怀想,如果在过去,他也像现在这样对着她说话,他们之间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但是这个问题终究无法回答,她也明白如他一般的人,永远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陈皇后初心不改,他却在这头晕目眩的更迭中越发失去了自我。
如此两年,便足以消磨掉一个人全部的精神。
他从一开始的震怒,变成了后来的恳求、再后来的无措无言恐惧。
陈皇后在这三年,便如此,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听他时而冷静、时而癫狂中吐露出来的话语。
通过他口中只言片语的拼凑。陈皇后才突然明白了周帝令人费解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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