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远远地看着那端坐在高处的白衣居士,心下有些感慨:这武林之大,真是什么奇人都有。
云泥居士从开席之后,便没有再管宴席上的事,坐在软席上,与旁边的几位宾客交谈,看起来十分熟稔,气氛相当融洽。高倚正在外不太喝酒,也不从来不劝酒,三思看见自家师兄正与云泥居士说着话,后者便自己从托盘里取出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了。
站在居士旁边的小童有些不满地戳了戳他的手背,居士摆了摆手,冲他笑笑,指了指已经漂了很远快要被取光的酒盘。
小童转过身去,将另一个装满了醇酒的托盘放进水里。
居士伸手去取酒杯。
小童气得把手里的托盘重重一放,溅起几点水花,一挥手,那只托盘便加速顺水而去,直接从居士的指尖溜走,因为速度过快,好几个旁边想要取酒的人也没取到,那水托盘就在众人的目光下漂流而下,遇到石头旁一个小漩涡,转成了个陀螺。
这时候旁边有个人伸手用树枝拨了一下,托盘才顺利脱身,按照既定的轨迹往下游而去。
三思愣了一下:“那是……”
岑饮乐以为她是惊讶于那名小童的功夫精湛,解释道:“那个小孩儿是居士身边的侍者,之前还有人猜是他儿子来着,不过看样子不太像——毕竟都是老子管儿子,哪有儿子管老子的。那小孩儿照顾居士的饮食起居,一身功夫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在他那个年纪还算挺不错。”
三思:“不,我说的是……”
方才那个出手将托盘从漩涡里拨开的那个人,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但片蓝色的衣角在视线中一闪,传递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令她连后颈的小汗毛都竖了起来。
岑饮乐自己说完就探身去取酒了,并没有听见她那句话,又拉起她谈天说地,三思很快也忘了那一瞬的不寻常,随着话题的转移将目光从上游的方向挪开了。
溪水上游,流觞园的主人正拒绝前来敬酒的客人。
“居士。”
一位男子来到白衣居士身后,从小童手中接过托盘,替他放到水里。
男子眼睛狭长,左眼下有一颗泪痣,个头挺拔,面相却稍显阴柔。
若三思此时在场,必定能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当初在青郡城外给死人换脸的蓝衣人。
“我家居士不能过度饮酒,还请几位见谅。”蓝衣人道。
来敬酒的两名客人对视一眼,悻悻地退去了。
小童对着那两名客人的背影露出讨厌的神色,然后起身拍拍手,从身后的饭盒里取出药膳,一碟碟摆到居士跟前。
“阿窍来了。”居士听见那蓝衣人声音,微微一笑,瞧着甚是温暖,“无衣,帮阿窍拿他爱吃的蝴蝶酥来。”
名唤“无衣”的小童撇了撇嘴,在居士的手臂上点了几下。
居士笑起来:“就准你爱吃甜食,不准他吃?厨房里那么多,你一个人哪里吃得下?”
夏窍也看懂了无衣的手势,抱起双臂居高临下道:“我也不老吧,谁规定的老人不能吃甜食了?”
无衣在空中冲着夏窍比划了几个手势。
夏窍:“等你老了我也不让你吃,免得你牙也掉了。”
无衣愤然,抬手就点夏窍的腹部的穴位。
夏窍一躲:“啧,沉着点气,别人都看我们这儿了。”
无衣往周边一瞧,果然逍遥门的掌门正往这边张望,于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居士温声催促道:“快去。”
无衣不满地看了夏窍一眼,嘟嘟囔囔地走了。
居士摸到瓷碟的边缘,端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又放下,对这做工精致的药膳嫌弃得颇为不着痕迹。
“难怪要把无衣支开。若是他看到你这副表情,还不把你戳死。”
居士道:“近来事情多,我行事似乎稍有些急躁,这节奏不太好,需要吃点清爽的东西平平气。”
夏窍一哂:“不爱吃还有理由了。”
居士从一边取了颗葡萄,一点点剥净皮,放进嘴里,十分细致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如正在吃什么玉露珍馐似的细嚼慢咽,待彻底吃完了,回味过口中的甘甜,才满意地开口道:“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夏窍看着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心道:……这颗葡萄的每一片纤维都被你嚼碎了,真看不出哪里急躁。
“几件事。”夏窍在居士斜后侧坐下来,一面低着头帮居士剥着葡萄——他剥葡萄皮的节奏和姿态竟然与居士有几分相似——一面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引人注目。
“第一件,我们之前跟丢的倒吊鬼贺良的行踪,在半个月前出现了。事情很巧合,他出现的时间点在白驼山庄被烧毁的第三天,而且地点在苏州,距离长亘山不远。我们怀疑他与白驼山庄被毁一事有关。”
“不是说白驼山庄出事当日,耿玉瑾曾带人拜访流庄主么?”居士端起之前放下的那个碟子,再次闻了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这是另一个蹊跷的点。因为陈情姑娘传信来,说少林一名还俗的弟子展陆,半个月前曾经到流云吹烟阁向她打听贺良的身份。”
“哦?”
“那人问,贺良是不是耿深的人。”
居士从碟子里拿起一块膏状的东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他咀嚼得很慢很细致,似乎这个动作有助于他的思考,尤其在口中食物并不美味的情况下,似乎还能帮助他集中精力。
“此人推测的不无道理。”他缓慢地道,“如果贺良是耿深的人,那事情就有趣多了。”
“怎么说?”
“我们虽然手上有一些贺良的情报,但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贺良是一把刀,谁在暗中握住了这把刀,就能毫无顾忌地杀人。”居士道,“我还一直纳闷,三年前贺良为何要只身跑到谈兵宴闹出那一场戏——想想,贺良是什么人,他一个走暗镖的,冒那么大风险去帮‘索命鬼’一家报仇,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夏窍沉声:“我立刻着人去查贺良。”
“不用查他的出身。他的出身和成长对我们毫无价值。”居士的语速缓慢,思路却十分清晰,“只要细查他手里收割的人命,从里面抽出一根线来,我们兴许就能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如果……”
如果真是耿深指使贺良揭穿上官家和踏红谷,也是耿深让他烧了白驼山庄,那就太有意思了。
他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我方才提到的那位还俗武僧展陆,此人虽然先前多次向我们打听关于广悟之死,却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连陈情姑娘都觉得这年轻人是接受不了师父突然圆寂而非要找出个能让自己舒心的理由来。但这回有点不太一样。”夏窍的声音愈发放低,“这一回,陈情和陈薏姑娘的信中都提到了一个人——肖登云。”
“那是谁?”
“肖家——就是当初参与巫家灭门一案的肖家——的嫡子,也是肖家被索命鬼巫重葛斩草除根后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居士再咬了一口那味同嚼蜡,还带着一股清苦味的药膏,以一种寻常的猜测的口吻道:“我猜,他现在没活着了。”
“流云吹烟阁与啼妆楼分别接到这两桩生意,两边都提到了肖登云的失踪。那个叫展陆的原本只是在调查广悟的死,但他在打听贺良的背景时,特地讲起了这个姓肖的,陈情姑娘怀疑这件事很可能与倒吊鬼有关,而且这个姓肖的极有可能已经死了。”
居士并不关心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他甚至连“肖登云”这个名字都懒得去记,迅速在这一箩筐的情报里揪出了对自己最有用的部分:“这么说,此事还与少林有关。”
“陈情姑娘已经着手调查了,大约很快会有结果。”
居士实在是吃不下那味道一眼难尽的膏状药膳了,他将留下的小半块准确地放回碟子里,拿起帕子擦拭手指:“这事恐怕不太好查,不过要抓紧。耿家最近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我们若是不抓紧,等机会来了,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了。”
“是。”
“找到流庄主的所在了吗?”
“已经进城。”
“安排我们见一面。”
“是。”
居士向夏窍的方向微微侧过头,向他投去“视线”:“还有什么事?我看你还有话没说完。”
“还有一件事是,是方才意外发现的。”
“说。”
“今天人杂,我在溪边转了一圈,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人。”夏窍微微一笑,目光遥遥地落在三思所在的方向,稍作停留,便谨慎地挪开了,仿佛正看风景,“我曾向你提起,上回我在青郡被一个武功颇高强的小姑娘撞破了行踪。”他勾着嘴角笑了一下,有几分说不出的玩味,“今日她也在这儿。”
“我记得你说你当时没把握杀了她。”
“确实,功夫很好。但缺点也很明显。”夏窍再看了一眼正将坐在身边的男子往水里推的三思,“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心太善。我显然是要杀她,可她只想着甩掉我。若换做是我,当时必然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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