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像只小水鬼,他把人提回去剪了头上枯黄的头发,十安半个月都没敢提桶到村边的小河边上去。
……
宋景和捂着脸,背靠着床围,这一瞬间恍惚忆起了当初在陈家冲带十安出来的样子,早知道留在那里就是了。
视野里有些许模糊,他摸了摸十安的脸,苍白又如同白瓷,看着像假的。她后来重新长出来的长发乌黑如墨,这些日子东北西走,没有打理,头上缠了几圈纱布。
他抿着嘴,鸦青的眼睫微微一颤,喊了十安几声,她自己在那里痛哼,仿佛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屋里似乎愈发冷,宋三少爷喉咙里再就说不出话来。
宁寻端着药回来,外面居然又开始下雪,他来不及抖落肩上的细雪。门一开,就见门内的黑漆螺钿床边上宋景和把人抱在怀里,肩头微微耸动,压抑不住的哭声慢慢传到他耳里。
还冒着热气的药汁轻轻一晃,洒落出来的黑汁滴到宁寻的手指上,烫。
雪跟衣裳是一样的白,晚间这个时候梅香幽幽,
“外面冷,把门关上。”他不肯回头,眼泪就蹭在了十安的白色中衣裳。
这一次宋景和怎么也笑不出来,把她抱得愈发紧,萦绕在周身的苦涩似要从外渗到里,他心里也满满的苦。
第75章
宋景和第二日还要去衙门,醒来后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 身体仍旧没有动作, 与她窝在床上面。风声呼啸,若非是陈岁然上门, 他也不知要想到什么时候。
陈岁然看到十安这个样子,重重一叹, 将外甥好生劝说。
“你如今不去做事,耽搁上这一日, 不知道那些混账玩意儿背后是如何在小皇帝面前编排你。”他拍拍手, 一一给他挷开了细细算。
“十安人在这里, 跑也跑不了。你出去了就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回来了继续看也是无妨的。冬日里你不出门, 且近日风头盛,早有人说要花重金买你的人头。你躲着岂不是就故意叫别人以为你真叫人取了项上人头?”陈岁然似是很懂三少爷, 语重心长后见他依旧精神恹恹, 到底没忍住掀了被褥把他扯下来。
屋里头都是药味儿, 他扇了扇, 骂他:“我看你是闷傻了!”
宋景和便也扯了扯嘴角,给他假笑一个:“便当我是罢。”他而后转身把被褥给十安掖好。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使得陈岁然所有的力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把外甥的脑袋晃了晃,骂道:“你这脑子都进了水!”
喝了一口冷茶静静心,后头见宋景和慢条斯理把衣服穿好,眼神却寡淡的异常, 仿佛无欲无求了。
没了野心的外甥罕见地让他害怕。
“你怎么这样了?”
听到他这样问,宋景和却摇摇头,长眉微微舒展:“我只是有些累,你说的有道理。”
抬眸望着外面的雪色,白梅傲雪,他又想了想,道:“今日我想告假。”
陈岁然:“……”
宋三少爷自从为长公主办事之后,日日兢兢业业,并无一日告假 ,今日是个例外。理由陈岁然明白的紧,宋景和为人固执,他这时候从他身上看到妹妹的影子。
歪着头,苦笑:“那要是你的政.敌把十安捉住了,让你背叛公主,你呢?”
宋景和:“这不一样。”
“十安是我的人,她若是被捉住了,便是我没有用。我既然没有用了,公主还会要我吗?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他侧身微微一笑,“这世上功名利禄从不会叫我背叛,公主给我的,我给公主的,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不是一条忠心的狗。”宋景和坦然道。
冬日里他穿着一身素面绉缎道袍,发髻未梳,这般披头散发说出这样的话,旁的人要是不认得他,兴许会以为他幼稚。
“长公主要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想必要降你的官职。”
可宋景和乍一听莞尔,看着陈岁然的眼睛:“你会告诉她吗?”
雪从屋檐上滑落到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不会告诉她。”宋三少爷笃定,“你甚至不喜欢她。”
黑漆的眼眸里眸光一转,他压低声音,嘲笑陈岁然:“年老色衰,以色侍人不得长久,所以你也苦恼。如今督促我,无非想要某得一份保障。”
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宋景和叮嘱他:“我明白,你将十安看好了,若是宁寻把人带走了,咱们彻底恩断义绝。”
而后擦肩而过,宋景和抬手拢了拢头发,过了穿堂府里小厮上前为他撑伞。寒风凛冽,前院自己的屋子里洗漱后身边的暗卫跪在了明间等他。他告假这一日确实有事情要做,
宋三少爷慢慢翻阅交上来的情报,末了捏成了一团,眉眼间寒意陡生。出来时天光放晴,他漠然望着高高的皇城宫阙,而后嗤笑了一声。
要是长公主责怪他,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可消怒火。冰天雪地里照理说最易让人保持理智,偏偏他压抑不住,想着十安那副惨样,总望着见点血才舒服一些。
……
沈兰织那儿林娇娇好吃好喝待在院子里,而沈兰织自知自己是做错了事情,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将账本送给长公主查阅。年关将至,银钱供奉又高了一层,如此殷勤,孟长澜也看在眼里。
知道宋景和找他,当即也让护卫过去拦。
只不过带回来的是沈公子的一只手,林娇娇被他挡了宋景和的短刀。这些日子养肥了,那刀竟都没有穿过去。宋景和回想起来时不屑地笑了笑。
那时候正好风停雪止,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树下的宋三少爷抽出短刀,听不得沈兰织的任何解释。刀锋贴上他的手腕时,冷笑道:“你如今本事这么大,怎么如此慌张了?”
沈兰织劝他:“你不要妄动我。咱们都公主幕下,若是自残,焉知公主会怎样处置你我。”
他拱手弯腰:“十安知识实在抱歉。我当时本想拉住她,谁知那冲劲太大,一时来不及。十安摔后我请了周边最有名的大夫。若不然如今也不会在北都里了。”
宋景和闭了闭眼,听够了轻轻问他:“你当真没有心思?”
他说的心思沈兰织似是听懂了,此时偏要装不懂,讶然道:“十安是你的丫鬟,我便替你照顾她。她这些日子在外流浪,不知叫谁兜着,敌意大的很,我怎敢存什么不敬心思?”
宋三少爷了然地笑笑,虚指着他:“你说的对。”
“可是我的人去查了,沈兰织你谋杀自己的亲子,这该是什么心思?”他看到林娇娇了,故意说道。
林娇娇穿着淡紫色的绸袄,丧子不久,不敢穿鲜艳的衣裳。她躲在屋里只开了一条缝来看宋景和,她知道这宋景和是谁,当初宋承和关着她时她听说过。
待久了无趣,今日好奇,谁知道听他这般说,顿时只觉得心一沉,视线移到了沈兰织的背影上。
沈兰织不知晓,仍旧无辜辩解,可宋景和说话毒,片刻后问他:“你亲子被分尸了,这头都烂了,你竟没有什么愧疚?”
他淡淡一笑,带来的护卫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沈兰织面前。
一股恶臭散开。
雪白的地上肢体零落,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手捏成拳,后退了半步,一言不发。
旁人见着了怕是以为沈兰织这是惊吓的,不过林娇娇与他青梅竹马,这等下意识的反应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大抵是在心虚。她自己捂着嘴,久久无法回神。
生来就不见了的孩子周围人都告诉她,那是一个死婴,可从宋景和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另外一回事。
沈兰织皱眉:“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宋景和笑的意味深长。
撞到他眼里的那一抹复杂神色,沈兰织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了屋里的窗户开了一半,林娇娇这会子是该崩溃了。
半是恶心半是愤怒。
她不提自己欺骗沈兰织的事情,从屋里提着裙摆冲出来,这茫茫雪地里险些还摔了一跤,气喘吁吁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沈兰织捏着她的手,只觉是个麻烦。
“你别被他骗了,我怎会对亲子如此?稳婆替你接生,孩子生下来便死了我也心疼。那些日子我日日素斋,你怎会看不见!”
林娇娇哭的眼睛发红,被他这一句话弄得迟疑了。
宋景和在后悠悠笑道:“你不会做生意的,惯会哄骗女人。林姑娘的孩子是如何来的,姑娘自己清楚。像沈兰织这样度量小的男人,如何能容忍呢?”
他拍拍掌,将地上的残肢提到林娇娇脚边:“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地上的残肢腐烂地露出一些白骨,还有的叫野兽啃咬过,难看出完整的样子来。她吸了口气,忍不住还是干呕。
“你不是人!”她哭着哭着跌坐在地上,无措起来。
他敢骗她,日后要是不喜欢她了岂不是要杀她?这般残忍对待她的第一个孩儿,林娇娇害怕的紧,先前的怒也没散去,这般复杂情绪之下干呕出一口血来。
地上染红,味道混杂在一起,格外的恶心。
宋景和叹了口气,这才慢条斯理抽刀。刀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他清隽雅正的面容,任谁看也不像会杀人,可偏偏他就杀了林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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