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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海青拿天鹅)


  我坐到车上,阿白许是察觉到旁边换了人,不安地动了一下。我连忙摸摸它的背,给它喂几条小鱼。
  *****
  道路并不算太堵,那些盘查的士卒看上去甚有章法,只查带了活禽、背着大筐的人,看上去能藏东西的牛车马车也翻检一遍。
  曹麟依我言语,一路急哄哄地大声喝着“让路”,一边赶着车往前走。待得到了那些士卒跟前也不理会,径自冲了过去。
  士卒立喊叫起来,前方即刻跑来几人,拦在街上,将手中的兵器对向马车,曹麟再也硬闯不得,只好停下。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未等马车停稳,我掀开车帏,跳下去。
  “出了何事?”我抬高嗓门,气势汹汹地走向拦路的士卒,指着他们骂道,“桓府的马车也敢栏,好大的胆子!”
  士卒们显然始料未及,露出错愕之色。
  一个看上去像是伍长的人上前,道:“我等奉京兆府尹之命,搜查过往车马。”
  “京兆府尹?”我冷笑,四下里望了望,“便是赵绾么?他在何处?”
  那伍长露出犹疑之色,将我上下打量,皱眉道:“你是何人?敢直呼府尹名讳?”
  我“哼”一声,道:“我是何人不打紧,你将赵府尹叫来!这里面可都是大长公主的物什,要立即送到她手中,我倒要问问府尹,耽误了谁来担待!”说罢,我朝曹麟一挥手:“莫管他们,走!”
  那伍长急道:“慢着!”
  “慢着?”我笑了笑,看周围一眼,将身上桓府的腰牌一亮,“我进出宫禁都无人拦住,倒要看看今日这大街上,谁人敢拦。”
  那几人没了言语,面面相觑。我看这情形,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
  这些人确实都是京兆府的士卒,不过他们不可能真的去把京兆尹叫来,因为众所周知,赵绾此人不仅懒,还爱趋炎附势。在桓府这样的门第面前,他不仅不敢惹,还十分有可能将给他惹麻烦的人责罚一顿。
  “退下,退下!”果不其然,未几,一个什长模样的人赶了来,将周围斥退。他看向我,满脸堆笑地行了礼,道,“这位内官息怒,他们几个都是新来的,不识规矩,得罪之处,内官多多包涵!”
  我看他一眼,神色缓下:“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今既然拦都拦了,诸位也莫客气,还是搜一搜吧?”
  什长忙道:“不必不必!大长公主那边要紧,内官请上车。”
  我一笑:“如此,却之不恭。”说罢,跟他拱拱手,转身回到了车上。
  马车重新走起,随着车轮辚辚的声响,没多久,慈孝里已看不见,大市的嘈杂也渐渐被抛在了身后。
  看着街上往来的车马行人,一切如常,我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霓生,你成了内官。”外头,曹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隔着车帏对我说,“阴阳怪气的,还趾高气昂。”
  我摸着阿白,不以为然:“不这般他们怎信?”
  曹麟继续笑着,赶着马车,一路向西。两刻之后,马车到了西郭门。守门的人倒并无阻拦,未多时,出了城。


第23章 射马(上)
  太阳已经西斜, 走出城门不远, 我让曹麟在一处僻静些的地方停下。
  阿白身上的布被揭下来, 它终于得以透气, 站在地上扑腾了一下翅膀。我看着它,愈发舍不得,一边摸着它的羽毛一边给它喂小鱼。
  “你别喂了, 它吃多少也不认账。”曹麟道。
  “吃多是福。”我说着,又给它喂了两条,转过来, 看向曹麟。
  “回蜀中的路你还认得么?”我问。
  曹麟道:“当然认得。”
  我往腰上的小囊里掏了掏,把剩下的钱都给他。
  曹麟忙道:“不用, 霓生,我有盘缠。”
  我瞅着他:“是么?你的钱囊给我看看。”
  曹麟支支吾吾:“真不用了……”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的钱囊夺过来,打开, 果然寥寥无几。
  他从蜀中出来,原本只不过是去淮南, 可因为我的事,他又到了雒阳。我了解曹麟, 他本是个花钱不算数的人, 且此番又是偷跑出来,钱财未必足够,加上奔波许久, 他身上的盘缠必然早已捉襟见肘。先前我到他住处的时候, 就猜到是这样。那房子是最小最破的, 屋里的食物也不见许多,只有案上放着两个糙米饼。但就算这样,阿白也仍有小鱼吃。
  我叹口气,道:“这马车也给你,路上你要是又缺了盘缠,还能卖了。”
  曹麟犹豫道:“可……霓生,这是你赎身的钱。”
  这般时候他还牵挂着我,我心中不禁又暖了几分。
  “钱花了还会回来。”我眨眨眼,“莫忘了,我如今可是横行雒阳的豪奴。”
  曹麟也笑笑。
  我说:“还有我方才托付你事,莫忘了替我打听。”
  曹麟:“放心,不会忘。”
  我说:“你手脚利落些,莫再像今日这般惹了乱子。”
  “今日是今日,我也是着急才如此。”曹麟嗫嚅着,却道,“倒是你,那作谶之事过了这么许多年,朝廷仍这般忌惮先生,你在雒阳岂不危险?”
  我说:“忌不忌惮,看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还有人惦记罢了。”
  曹麟紧问:“哦?何人?”
  “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我说,“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们本事并无多少。且他们又不知我是谁,险从何来?”
  曹麟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霓生,”他满脸歉意,“我本想来救你,未料倒给你惹了乱子。”
  我笑笑:“这与我们从前做的事比起来,算得什么乱子?倒是你,此番偷跑出来,回去恐怕少不得挨曹叔的打。”
  曹麟听得这话,笑了笑,不以为然:“我反正挨打多了,不少这一次。”
  “霓生,将来你拿回田产之后,如何过?”过了会,曹麟又问。
  我想了想,觉得虽有些遥远,但是这话题教人愉快多了。
  “从前如何过便如何过。”我轻松道,“如祖父一般,每日巡巡田,看看书,若有了兴致,便出门走一趟。”
  “可先生说过,天下三世而乱。”曹麟道,“我在雒阳打听过,皇帝身体日渐不行,只怕乱事不远。”
  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淮南时,我曾问过祖父那谶言的由来。他说自古以来以分封定国者,乱象无不出三世。前有周王管叔蔡叔之乱,后有前汉诸吕之乱,皆是如此。
  我想了想,觉得似有几分道理,又问,若果真乱了,我们如何是好?
  祖父笑笑,说他已经活得差不多,应该见不到了。
  “若有乱象,必首出雒阳。”他说,“你见势不好,便回蜀中去,待得安定了再回淮南。”
  这些话,如今想起,倍觉清晰。
  可惜祖父未算到我就在雒阳。万一生乱,我便要立即去蜀中么?
  此事我想过许多次。就算天下大乱,也终有会结束的一天。无论我到何处避乱,将来也还会回到淮南。只要田土在手上,屋舍可以重建,田地可以重垦。而无论乱与不乱,最紧要的,乃是钱财。所以,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我努力多挣些钱物傍身,也是有利无弊。
  “就算皇帝明日便气绝,这天下也不会即刻乱套。”我对曹麟说。
  曹麟问:“何解?”
  “你看雒阳那么多的权臣外戚诸侯,就算要乱,也须得明争暗斗上一阵子。”
  “你算的?”
  “我猜的。”
  曹麟:“……”
  我说:“你放心好了,若见势不好,我自会脱身。祖父说过,如天下大乱,就让我去蜀中。”
  曹麟眼睛一亮:“果真?”
  我说:“果真。”
  他终于放下心来,露出笑容。
  天色渐渐暗下,再是不舍,也到了分别之时。
  我把阿白抱回车上,将车帏封好。然后目送着曹麟坐到车前,扬鞭催马,驾车而去。
  我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招着手,一直到看不见。
  相别七年,重逢却只有一日。
  ——“蜀中远离中原,乃安宁之地,故而可去。”祖父当年曾补充道,“只是你去了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去找曹贤,你须得谨记。”
  “你可定要来啊!”方才,曹麟回头,朝我大喊道,
  我望着远处的夕阳,心中长叹。
  *****
  之后,一连几日,“璇玑先生”几个字一直被人提起。但因为只留下了一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渐渐地,自然淡去,只有一些沉迷于咬文嚼字探索隐喻无法自拔的好事之人仍在坚持。
  至于公子,曹麟写的诗实在是惨不忍睹,公子与我讨论过几次之后,也开始嫌弃起来,说如璇玑先生那般可指点高祖的高人,作诗必不会这般生硬,大约是伪作。
  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希望人们信以为真。特别是秦王,他最好坚定地以为璇玑先生另有其人,之前是他寻错了去处,从此不再来烦我。
  不过从这以后,我都不再听到秦王的消息。
  倒不是他销声匿迹,而是公子入仕之期已至,我须得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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