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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 (浅黛薄妆)


  这番话引得乾清宫一片寂然,有人骇得满头冷汗。
  玄昱秉持着严谨平静,“儿臣建议体贴圣意,体恤民情以求减少冤案。各省各部,无论担何要职,上至封疆大吏,下至九品吏员,遇百姓叫冤一律下轿聆接状纸,将此制度定为国策,于民间广泛宣传。如此,真冤大案的求诉者定会寻官大求助,下属衙门不易从案子里捞银,更难寻由相互推诿。此法若能执行,挂牌监督,上管下治,结案快,天下冤狱可少。”
  他的建议言简意赅,字字都在点子上。皇帝精神一振,转脸看着赵庸,“你来说说,太子思路条陈是否清晰?”
  赵庸躬身一揖,“回万岁,顽有所训,教遵有法才是吏治根本,太子所述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应拟诏明发。”
  皇帝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凝神沉思片刻,对玄恒道:“圣训准则过于拗口,要拟一份通俗易懂又好记的,最好与三字经类似。编书修撰是你的强项,这事就交给你办。”
  玄恒眼中熠熠有光,朗声道:“儿臣遵旨,定不负圣望。”
  玄沣早从内廷得到消息,万岁想让玄正接管刑部,这次不叫他监督户部欠款的事足以证明消息可靠。玄沣抱着热忱想抢下这个整顿的烫手山芋,只可惜表忠心并不成功,反而被太子一系列循序渐进的条陈盖得天日不见。他有一种被整个朝堂抛弃的感觉,心里要多孤清就有多孤清了。
  江西是瓷器名都,江苏,浙江,福建,安徽是蚕丝和茶叶的主产区,松江乃苏南门户,整体内商远不及广州十三行实力雄厚,但因地理优势成为洋商采办的第一站。
  朝廷专设有洋商行馆,约定洋人住处活动范围。洋商需要大量土产国货,带来的钟表,望远镜,葡萄酒等奢侈品因价格昂贵不被国人接受,只有皇家贵族有财力购买赏用。他们采购的大项为生丝、茶叶、瓷器、棉、油,小项是药材、生漆、皮张、猪鬃等等。
  此刻,松江码头集结着全世界最大的三桅帆船,这些帆船借助季风带的风力航行,因此省下大量人力及运输成本。每年七至八月,东南亚以及印度洋的各国帆船会趁着西南风源源到达各港口,洋人买够商品会在次年的二至三月乘东北风返程。
  洋商以英国东印度公司实力最强,买办在该公司的代表面前形同奴才,极力讨好,以最低价,滥便宜为他们采办大量商品。
  棠儿的茶行开在码头,位置尚好却门可罗雀。每日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内商,洋人,低头哈腰的买办,她已然明白自己的想法太简单,照目前来看,茶行盈利需要漫长的时间。
  玄昱按心意从北京派一名郎官送来聘书,二十万白银作为聘礼。棠儿有种被收买,被束缚的感觉,她经常会想起玄昱,但并不算思念,因为这种想起过于熟悉,更似一种自然形成和常态。
  聘书上是玄昱方正有力的字迹,下角有个给特意扣掉的小孔,旁边相临按着两枚手印,一枚应该是他的,而另一枚正是棠儿当年在老城隍庙骗那一百两银子时按下的。
  郎官回京后两个侍卫留了下来,棠儿无力阻止玄昱的任何决定,这样的保护和玄沣安排青鸢的举动几乎没有不同。
  辰时忙碌来往江宁松江两地,再过不久,诚至钱庄在松江的分号将开业。棠儿不确定自己的决定算不算盲目,唯一欣慰的是为大家解决了生计问题,爹爹,知忆和她的弟弟都在茶行做事,娘亲和知夏则守在新买的大宅子里享受恬淡生活。
  棠儿站在柜台内算账,大伙计匆匆忙忙从码头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东家,福州来的船在码头被扣了,钱老爷叫你过去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小可爱们喜不喜欢一心办事业的玄昱和棠儿呢,欢迎收藏留言,爱你们,比心。


第64章 相见欢 (4)
  码头拥挤不堪, 各种货物垛得小山也似,雇主不住吆喝指挥扛夫们扛包卸货。人群中少有私贩洋货者,兜着小件洋货穿梭, 不时朝仪表体面的人低声询问:“怀表、珠母贝、水晶眼镜、削铁如泥的洋刀要吗?洋布, 玻璃镜、大座自鸣钟, 象牙佛雕观音也有, 爷跟我去仓里看货。”
  钱贵站在舱板上往码头眺望,突然举起双手高喊:“棠儿, 这里,我在这里!”
  热浪袭人,汗臭熏鼻,司源挤在棠儿身前,帮她挡开那些满身污渍的扛夫。
  开年, 钱贵携棠儿私奔不成,只得独自回到福州。他猜到那是个局, 但依旧相信棠儿是出于被迫,更被她拿出五千银票的义气感动。他很快振作,暗下决心要尽快挣银子去江宁为棠儿赎身,万料不到, 茶行半年来最大的订单竟来自松江。
  两人到了桥板口, 钱贵快跑下来,正想去握棠儿的手却被司源挡开。
  “怎么回事?”棠儿穿着一身男装,相貌过于清秀,在纷杂的人群中更显出脱。
  见她认真, 钱贵收住脸上的欣喜笑意, “海关这边说船只超载,拒不接收产地厘金缴纳条据, 现在已经扣船,要罚五倍超载款,补交厘金才能卸货。”
  海关厘金是一种商业税,收征于转运中的货物,抽于行商,也有在产地或销地征收于坐商两种。朝廷税收宽松,货物在起运地征收一次厘金后,转运途中或者终点并不重复征收。
  棠儿看向那船的载重线,明显不存在超载问题,“我就定了那么点茶叶,这艘船装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钱贵那颗滚热的心一下就凉了,“他们运了一批生丝,江海关这边轻车熟路,明显要敲一笔银子。”
  有便利的地方贪腐太常见了,棠儿思量对策,跟着钱贵进到江海关在码头的关税监管衙门。
  船长正连连鞠躬,苦哈哈请求当值官员减少罚款,抱着双拳道:“官爷,我顶多装了半船,超载实在说不过去,补个厘金行吗?”
  陶少浦戴官帽穿补服,翘着二郎腿用茶,不耐烦道:“少啰嗦,罚票都开好了。”
  船长急出一头油汗,伸袖去抹,僵硬地赔出笑脸,“官爷,我头一回跑松江运银收得少,您开个情面少罚一点。求求您了,我把这条船卖了也值不了六千啊!”
  陶少浦两腮上的横肉狞起,笑得阴险,手往外挥,“滚滚滚,本官没功夫跟你耗。”
  棠儿仔细看超载罚票和厘金票据,厘金不多,只有一百多两,超载罚票上是六千两整,货物一栏填写着生丝和茶叶两项。
  陶少浦眼神炯炯地盯着她,手突然伸了过去,“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这样美。”
  司源一个箭步冲过去,抬起巴掌就要扇到陶少浦脸上,这举动惊得站在一旁的钱贵和船主眼都直了。
  棠儿的目光从陶少浦手下的印台上扫过,快速思考,一把将司源拦下。
  陶少浦满腔邪火,把脸一沉,“不识抬举,都他妈什么东西!”
  棠儿笑意明妍,忙对陶少浦道歉:“对不住大人,我家弟弟年轻不懂事。我是一叶茶行的东家,大人扣的正是我的货,我们也不懂海关这边的规矩,还请大人百忙中抽个空,前去我的茶行品茶。”
  这话一出,陶少浦浑身舒坦,贼溜溜的色眼把她上下打量,“是个伶俐人。”
  他贪婪无耻且肆无忌惮,仿佛正用眼神把她身上的衣裳剥光。棠儿强忍着极致的厌恶感,大度允许他先赊下这笔欠账,拿起超载罚票细看,不刻后绞起了双眉,“六千两,就这么薄薄一张纸,太贵了。”
  陶少浦毫不在意她的无稽之言,把罚票从她手里一抽,拈起官印往边角“砰”地一盖,“女人家懂什么,贵的不是一张纸,而是本官手中的权利!”
  看着那枚清晰完整的官印,棠儿慢吞吞地笑了,转身走出门外。
  司源追上棠儿,肃容严声道:“李姑娘只管放心,让我回去赏他几个大耳巴子!”
  棠儿定睛看了司源片刻,转脸让钱贵去将船主喊来,问道:“你的船上除了生丝茶叶,还有什么货物?”
  船长满面愁容,“没有别的货物,茶叶不多,其他都是生丝。”
  棠儿展开檀香扇在鼻前,一边思考,一边问:“那些生丝价值多少?”
  “雇主刚才还在催,这批生丝价值三万多银子,他赶着交货,心都急死了。”
  棠儿将扇子一收,缓缓扬唇,字句清晰地说:“你去把罚款交了,罚票拿给我,我让江海关赔你五倍银子。”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看向棠儿,钱贵和船主不禁心下骇然,错愕相对,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棠儿意态轻松,执扇敲打手心,“去吧。”
  船主求钱贵帮忙,又去找雇主,东借西凑,约莫一个时辰后交齐罚款,赶去茶行将罚票交到棠儿手中。
  夏季天亮得早,码头停着一溜楼舰似的大洋船,国人的船只挤在这些庞然大物中,就像甲壳虫中间参着几只小瓢虫似的愈显突兀。
  一行人到船只检验处画押交接,船主按棠儿先前的主意登上船,不刻就慌慌张张对监察官交涉:“我的货物少了!”
  两个监察官半懵半醒,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应答,互相递了个眼色,一个去船舱查看,另一个则跑回衙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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