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一声,那明晃晃的匕首就落在地上。
金凤姐见钱贵一脸痴相,着实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狡狯的笑,心中暗赞:丫头真有两下子,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这活瘟神。
打手们凶神恶煞般围上来,棠儿蹙眉,转面冷冷道:“你们走开,不许为难贵哥。”
钱贵见她护着自己,感动地说:“棠儿,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从没想过伤你,就算掐死自己,我也绝不会伤你分毫。”
众人散去,只剩青鸢候在一旁,她武功极好,但凡棠儿有半分危险当然不能离开。
棠儿一脸温柔,眼睛里亮晶晶的,浅叹一声道:“你怎会这么傻?大丈夫能屈能伸,万一被他们伤到怎么办?”
钱贵激动得快要流泪,捉了她柔软的小手,懊恼地说:“你是不知道,她们到底骗去我多少银子。”
棠儿让青鸢去门口守着,小声道:“贵哥,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待她说完,钱贵将信将疑,一脸愁容,“好棠儿,你说的可是真?”
棠儿抽回手,粉拳往他胸口一锤,气得背过身去,“当我没说。”
钱贵内疚不已,两行热泪涌出眼眶,“棠儿,你别怨我,我是真被骗怕了。”
棠儿拿帕子拭一拭眼角,立时又被辣得泪水滚滚,捏着发痛的鼻子道:“我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你究竟能不能让我如愿?”
听到这里,钱贵已是泪流满面,伸手扶在她肩头,“能!我保证努力去挣银子,此生若有负于你,定遭报应天谴!”
棠儿转过身,抬手捂他发誓的嘴,衣袖间隐隐带着馨香,“你赶紧回去,多少准备一下。”
等钱贵的身影消失,棠儿脸上那抹万千柔情和深情依恋也就跟着消失了,速度那样快,仿若从未将方才的惊心动魄放在心上。
一转身,她的笑就有了别的含义,那是不加掩饰的自嘲。明明厌恶却能笑语自然,装出一副款款深情,她深感自己成熟了,甚至想为自己的厚颜狡诈而喝彩。其实这些不难解释,诀窍就是把自己假装成另一个人,另一个绝对无情妖娆的女子,另一个温柔又痴情的人。
入夜,丽园街车马如龙,火树银花,两侧皆是气派奢华的歇山式红楼,大红灯笼和道道彩绸衬得整条街艳色纷呈。
男子手执一本桃花面折,朗朗吟道:“李氏棠儿,年芳十九,号度影居士,善书法山水,作得诗词。一幅烟雨春山图,墨色润泽,浓淡精到,景致洗练洒脱。评曰:秋水为神,琼花作骨,若之海棠初开,素馨将放,芙蓉输静柳输腰,水月难与比清澄。”
相貌清秀俊朗的友人凝神片刻,不禁问:“你念的是什么?”
男子将面折递给他,“花魁甄选也取状元,榜眼,探花三甲,这是棠儿姑娘的夺魁评语。”
友人笑了,“樱桃小嘴万人尝,这么好的女子怎会落入风尘?”
男子已经拉他进了悬灯结彩的长街,一脸兴奋地说:“前有绿珠、红拂女、薛涛、鱼玄机、后有柳如是,董小宛,谁不艳冠群芳,文采卓绝?走吧,整个江宁的文人墨客都以能见花魁一面为荣。”
厅内人声鼎沸,表演歌舞的台子被条案隔开,丫鬟们捧着托盘快步进出,将甜瓜、葡萄、瓜子、大枣、核桃等摆得满满当当。
棠儿发髻简洁,薄施粉黛,抱琵琶凝神端坐,指尖触上弦,原本闹哄哄的氛围瞬间变得安静。她略一调音,曲调轻舒柔缓,如流水行云,缓缓开唱:
小女子识公子乃三生有幸。
两生欢,一念成悦,心有花开,处处似锦。
小女子在南,公子向北,就此一别,心寄天涯。
天佑你锦绣前程,天佑你红装高马,天佑你看遍繁花。
小女子感恩公子赠予情意。
两分别,一念成痴,今生无缘,公子勿念。
小女子在南,公子在北,漫漫长别,思对月说。
天佑你明月帆风,天佑你喜得良人,天佑你福运长久。
婉约的神情,脱俗的姿色,甜润的歌喉,人人艳羡的恩赐,曲子由她唱出来若清风洗耳,令人如痴如醉。
曲罢,余音萦绕,文人才子们拍红了手掌,更对这首曲词背后的故事充满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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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意不尽 (3)
晨炊袅袅,行人稀疏,街道两侧摆着一筐筐蔬菜,商贩赶毛驴而过,小生意人挑担沿路叫卖:“馒头,饽饽,麻花嘞……”
开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伴随着旭日东升,天地万物都明朗起来。
钱贵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伸长脖子往街那头眺望,陡然间举起双手,激动喊道:“棠儿,我在这里!”
棠儿穿素色小袄,臂弯挎着鼓鼓的包袱,虽未特意打扮,但嫣然一笑间足以动人心魄。
钱贵满面红光,昨日那副倒霉相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步迎过去将她抱起,“棠儿,你真是我的好棠儿。”
棠儿抿嘴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离开江宁再高兴也不迟。”
钱贵将她放下,脸上露出神气来,“我昨晚一夜好睡,闭眼就能看见锦绣前程,以后我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棠儿颔首,唤青鸢过来。三人登上马车,车夫在车架上磕一磕烟锅,一跃而上,扬马鞭而去。
车厢轻晃,钱贵将棠儿揽入怀中,感叹道:“我太后悔了,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把银子都给了月娥和金凤那老贼婆。”
棠儿将他推开,示意有青鸢在,“过去的就过去,你也别再想,往后将心思都放在生意上。”
钱贵突然双膝跪下,郑重地说:“棠儿,我的正房去了多年,我保证绝不二娶,一定会让你过上靡衣玉食的生活。”
棠儿一笑,伸手扶他,“快起来,若不信你有本事,我来做什么,真跟你吃糠咽菜啊?”
这番话甜迷迷钻进心里去,钱贵精神振奋,只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马车陡地停下来,钱贵扬手掀开车帘,顿时吓得面如土灰,只见十数官差面孔严肃,举着大刀气势汹汹。
“棠儿,你给我下来!”金凤姐尖锐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几个官差不由分说,冲上车就将钱贵拽出来,连骂带踢牢牢按跪在地上,“老实点。”
金凤姐把棠儿从马车上拉下来,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不要脸的丫头,哪根藤上结不出歪倭瓜,就这么个穷鬼你也稀罕。难怪昨日他一走你就魂不守舍,客人也不去巴结,幸好老娘我有十几只眼盯着。”
金凤姐脸上透着极致的嫌憎之色,单手叉腰,气得指着钱贵狠骂:“落魄至此还敢拐骗我手下的姑娘,等着吃牢饭吧!”
棠儿从袖口拿帕子擦眼睛,泪珠就成串地流了下来,“金凤姐,他没有拐骗,是我……”
“闭嘴!”金凤姐厉声喝断,眼睛瞪过去,“回去有你好果子吃,你的卖身契还在老娘这里,他这回是要蹲大狱的。”
钱贵的脸又青又白,死命挣扎,“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为难棠儿。”
棠儿泪水涔涔,苦心求饶道:“金凤姐,我跟你回去,求你让官差放了贵哥好不好?”
车夫早已吓出一头冷汗,烟锅也不知掉到了哪里,一张嘴就露出满口熏黄的老烟牙,赔笑劝和道:“郎有心,妾有意,买卖不成人情在嘛。”
棠儿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将包袱塞到钱贵面前,“贵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真进了衙门大狱谁能救你出来?看来是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若能脱身,千万不要犹豫。”
听到这里,钱贵心里一片黯然,脑中仿若搅着一锅浆糊。
金凤姐脸上的脂粉过厚似要分裂成块,一把抢过包袱,恶狠狠对棠儿骂:“气死我了,居然还想着倒贴,白教你这没脑子的丫头。”
棠儿实在哭不出来,只能拿帕子再擦眼睛,“金凤姐,是我错了,求你不要追究此事。”
差不多了,金凤姐作出犹豫之态,尔后杨柳纤腰扭到官差面前,拿两大锭银子递过去,笑盈盈赔礼:“好歹我的丫头还在,辛苦各位官爷把人放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我也不想做得太绝。”
官差们板脸将钱贵向前一搡,棠儿趁金凤姐不注意,快速从袖口拿出一叠银票塞到钱贵怀中,表情认真地说:“振作起来,我相信你的能力。”
这话令钱贵心里一阵发酸,他伸手捂住胸口的银票,“棠儿……”
车夫忙跳上马车执起马鞭,“爷,我们赶紧走吧。”
棠儿神色一凛,将钱贵向马车推去,“回福州,挣了银子光明正大来找我。”
钱贵扭头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差,情绪转而平静,勾腰钻进马车。
车轮一颠,马车疾驰如飞。
钱贵忍住没有撩开窗帘,拿出怀中的厚厚一叠银票,看着那盖满朱印的纸张心中竟生出感动来。红艳绿润,声色犬马,挥金如土,水月镜花,一切已经过去了……
早市格外热闹,买菜买早点的,换菜油灌醋的来来往往。小吃摊位生意红火,热腾腾的老卤面、小馄饨、烫干丝、煎饼子、油包儿,香味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