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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 (浅黛薄妆)


  棠儿不敢看他,热泪盈眶,捏着泪湿的帕子轻步离开。
  这个盛夏闷热难熬,棠儿努力想要讨好玄昱,笑着,或者小跑过去抱着他的腰。过往的这时候,玄昱总会吻她的额头,或者回以她和煦明朗的笑容,而现在,他对于这些全不在意。
  光阴流逝,日月如梭,秋过冬至,北京城寒冷异常。
  与之变冷的还有玄昱的心,他越来越忧郁,甚至在宫女们面前对棠儿出言挑剔,棠儿对他笑,他冷着脸说:“你看起来很高兴。”
  她心里难受,像他一样保持沉默,他又会说:“我已经很烦了,你也要在我面前哭丧着脸?”
  她强颜欢笑,他盯着她,冷冷道:“怎么你都能笑,这要下功夫练吧?”
  她精心打扮,他说:“我没叫你的条子。”
  他的漠然,冷言冷语令棠儿备受打击,她继续忍耐着,谁叫她这么擅长忍耐呢?她忍耐过太多贫穷困苦,忍耐过轻浮或者狂热的男人,现在,她也可以重新忍耐这个男人的冷漠。
  好几次,棠儿试着与他沟通,他似乎更厌恶她话多,干脆拖着跛腿就走。
  天气严寒,下了今年冬天的头一场大雪,清晨起床,屋宇小巷已经披上了银妆。
  玄昱难得回到清园,棠儿亲自下厨做了满桌子菜,他没吃几口就搁下箸。饭后,棠儿想把他留下,他表情冷淡地拨开她在领口处的手。
  屈指可数的几次枕上欢情,他不复昔日怜惜,全程没有吻,甚至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棠儿快要坚持不住了,心理和身体上都接近崩溃。


第79章 相见欢 (19)
  这晚, 棠儿从噩梦中惊醒,咬着手指闷声哭泣,就在数月前, 他会抱着她轻抚轻拍, 温言蜜语, 耐心哄她安睡。
  她又一次哭够了, 穿上厚厚的棉衣,由紫苏陪伴, 冒着风雪去往玄昱的住处。
  已是亥正,书房灯烛通明,红袖添香,是王嫣陪着玄昱。
  噬心的痛感令棠儿怎么都无法控制情绪,玄昱在试探, 更大限度触碰她的底线。
  棠儿像个木头,定定立在书房外, 已然可以猜到玄昱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寒意使她清醒,这回,她终于无法再忍受他的冷漠无视了。
  棠儿回到清园,唤来知夏简单收拾几样东西, 深夜带着团子离开, 住到了自家老宅里。
  茫茫大雪,侍卫钉子似的立在殿外,珐琅香炉内焚着龙涎香,数个鎏金熏笼烘得整个殿内暖意融融。
  皇帝正和樊一鸣下棋, 对当下聊得十分深入, 话语间对皇子们颇有不满。
  赵庸早有透彻分析,皇帝要的是有能力且忠心的儿子, 不是能写漂亮字的文吏,他忽略太子,留皇二子玄恒在身边不是中意,而是在分散其他皇子的注意力。
  太子雄才大略,对吏治国家都有贡献,是皇帝最得力的助手,皇帝培养了他三十年可谓耗尽心力。时今,皇帝不认老也不行了,不到万非得已,不会从居心叵测的皇子们中间重新选择,或者一手一脚从头培养接班人。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子们各怀心思,大做文章,都想在万岁面前显能力表忠心,殊不知太子未废,这些举动犯了圣忌。他们今日敢害太子,难保他日不会对皇帝下手。圣躬已倦,身边尽是一群阴险诡诈,磨刀霍霍的儿子,怎能让皇帝不生疑惧防备之心?
  皇帝频频提及太子,樊一鸣便顺着话题道:“历朝历代,皇室子孙被分封远离国都,不能干预朝政,只有太子能参与国事。我朝却大不相同,万岁注重培养,皇子们皆是精英都有办差机会。本朝太子要领头办差又不能有自己的人,官员们想巴结奉承,太子又要避开结党之嫌。太子虽为储君,对于皇子们没有节制能力,实在令人痛心。”
  这话听得赵庸心惊肉跳,暗想:你这樊一鸣真是个不怕杀头的,把我想的,不敢说的全说了。
  皇帝思忖片刻,神色无变,“樊一鸣,朕欣赏你的直率,国家需要你这样敢于直诤的人。古今官场都少不了’挠痒处‘,谀臣、具臣、谗臣、奸臣、贼臣、样样叫朕头疼。你说的这些朕自然想得到,但你看到的只是一面,你做过修撰,修史很重要的一层是总结历代亡国教训。前明皇子全部分王,封地建府,他们是不争权了,但多数只图享乐,成了一群酒囊饭袋,狗马声色之徒。一旦国家有难,这些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谁肯为国卖命?”
  樊一鸣迟疑了一下,微笑道:“臣工无不畏主,而明君无一被蔽。圣心远虑,可太子之冤……”
  气氛突然凝重,樊一鸣见皇帝脸色渐沉,终是没敢继续说下去。
  殿内炭火旺,赵庸却在一旁直冒冷汗,既希望樊一鸣多说,又担心他的脑袋。
  皇帝沉默许久,对赵庸道:“你跪安吧。”
  就这时候,赵庸巴不得快走,忙行礼,带着太监宫女一齐退出去。
  皇帝倚在案上的手缓缓拨弄佛珠,语气渐沉:“关于太子,朕,痛心疾首。”
  樊一鸣小心道:“恕臣直言,整肃吏治方见成效,结党舞弊之多仍令人忧心。储位不稳对局势不利,请万岁早做决断。”
  他的结党二字虽未点透,但明显指的是皇子们,皇帝心思沉重,“朕知道,这些事要放在十年前算什么呢?直至今日……樊一鸣,你真的了解朕之艰难吗?”
  听到这句,樊一鸣不禁红了眼圈儿,“万岁,臣应该了解。”
  皇帝长舒一口气,抬头望着殿顶的蟠龙藻井出神,“一切始于朕的养狼计划,如今,这群狼就要扑到朕的头上来了。天家不比百姓贵族,骨肉亲情难以保全,太子……”
  皇帝的语气稍一停顿,“朕只能顾自己,多活几年,他们都能为百姓天下做些实事就算朕的功德了。”
  樊一鸣没有子女,自只能想一想这种极端的感情。君权大位之下,儿子是臣,也是可以合理利用的对象,这也就是古人讳莫如深的帝王心术。
  “你既说了解,那你不妨就储位之事畅所欲言吧!”
  樊一鸣自觉今日话说得太多,也太直白了。皇帝这样一问,他亦无法回避,不得不答:“回万岁,这个问题臣没想过,也无从判定。既然万岁问了,臣大胆越制,若万岁早有圣断听过就罢。若万岁犹豫,臣之言,也仅供一听。”
  “说吧!”
  樊一鸣攥着棋子,表情稍显紧张,“臣并不了解各位皇子,臣认为可看皇孙,一个优秀的皇孙亦是三代,可保国家百年繁荣太平。”
  此言一出,皇帝顿感精神一振,景樾的伶俐模样,朗朗入耳的读书声,对答如流的聪明劲就出现在脑海中。
  樊一鸣虽陪王伴驾,但不常在上书房行走,更不曾见过景樾,皇帝没想到他竟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困扰半年的愁绪就迎刃而解。
  皇帝并未表态,但樊一鸣已经猜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此刻,他心中逐渐生出几分惶惑,给皇帝出主意可不是好兆头,但又想回来,自己此言若能为皇帝排忧,也算不负皇恩信任了。
  皇帝没容樊一鸣放松情绪,忽然神色严峻,“樊一鸣,自今日起,朕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方便你给母亲尽孝。那里有古今藏书万卷,很多都是朕读过的绝版孤笈,你就在那儿好好修书。朕想找人说话了就来看你,你不可结交外臣,务必谨慎。”
  樊一鸣立刻明白皇帝是要雪藏自己,他本就只想埋头修书不愿参与朝政议论,此番算是两全其美,伏地磕头道:“臣谨记在心,谢万岁隆恩!”
  连日大雪,呼呼北风裹着雪花穿梭回旋,知夏在炭盆边烤了花生红薯,焦香味惹得团子来回围着人打转。
  棠儿埋头绣着一只荷包,团子跑过来在她腿边直蹭,她笑着朝知夏望过去,“看把团子急得,熟了你剥给它吃点。”
  “团子,过来。”知夏抬手召唤,拿火钳从炭块边夹出一只红薯搁在盆架上。
  荷包绣好了,绣花是并蒂海棠,两头穗子缀着青玉珠,棠儿抚一抚针脚,将绣花针置于针线盒内。
  团子低吠几声,摇着尾巴跑到门口,许久才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管家打起厚棉帘,苏进保戴着手套,笑把团子的头一摸,进门对棠儿行礼,“先生,是正妃娘娘叫奴才来跑这趟。自您一走,主子爷酒喝得厉害,谁也劝不了,管不了。昨儿晚上,奴才们又是从雪地里把主子抬进屋的,人都冻僵了。主子脾气大,这样下去不是事儿,正妃娘娘实在没法,思来想去还是得找您回去。”
  棠儿想了一会儿,让知夏招呼苏进保用茶,转身去卧房对镜,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脸。须臾,她从妆奁里拈起一支牡丹长坠垂珠金步摇,侧面在发间比一比,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大红妆花缎夹袍,重新上妆,抿上鲜艳的唇脂,把自己打扮得孔雀开屏般明丽。
  棠儿抱着手炉,披白狐毛绣竹大氅,对苏进保交代几句,马车驶向京城最大的红楼。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进到太子府,车厢微晃,不如先前颠簸。
  棠儿掀开车帘,见车子往朗鉴轩方向,把车帘一打,对车夫道:“去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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