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便有太监在外头叫起。青橙跟着起身,她伺候皇帝洗漱穿戴了,送至翊坤门,方拿出药囊,道:“长春宫不便见客,我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二阿哥,不如皇上带过去。”
皇帝问:“这是什么?”
青橙道:“小时候,家中老嬷嬷常常给我绣药囊,说是能保平安。我又往里面放了丁香、薄荷,挂在二阿哥榻前当能清心、提神。呆会子我去佛堂给二阿哥上香,祈求他早些好起来,不让他的皇阿玛担忧。”皇帝听她满腔心思为自己着想,甚为动容,握了握她的手,道:“在朕身边,能如此真心实意之人,也只有你了。”
青橙嫣然一笑,娇俏道:“你知道就好!”
皇帝散了朝,照旧往寿康宫请安,怕太后为二阿哥忧心,便只捡了些好听的话说。太后问起娴妃之事,道:“昨儿听说娴妃关到冷宫去了,哀家一夜都没睡好。她是哀家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温顺,是最听话的。先时听闻她是自己供认,哀家心里就像剐了一坨血肉,连连惋惜,后来遣人去问了,才知道她是无心之失,才略为好过些。”她缓了缓语气,道:“只不过,她毕竟是咱们乌拉那拉氏家的孩子,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若她母亲地下有知,哀家也没得脸面见人了。”
见太后悲痛难忍,皇帝忙道:“是儿子处置不当。”
太后道:“跟你没有干系,你是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岂有错的理!”又叹道:“是娴妃自己不争气,承宠几年,都没得一儿半女,前头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不想...”话犹未落,忽而一阵猛咳,吓得嫆嬷嬷慌了手脚,连忙呈上温水。
皇帝起了身,依偎着太后,抚着背,帮她顺气,嘴上道:“皇额娘放心,等娴妃在冷宫住上一段时日,朕再寻个由头接她出来就是。”
好不容易止了咳,太后含笑道:“好孩子。”
永琏久治不愈,圣心忧虑,连着数日皆宿在长春宫偏殿。皇后更是操劳,日夜不休,衣不解带的守在塌边伺候。御医们换了一拨又一拨,个个神情凛然,生怕有所错漏,脑袋不保。
七八日后,永琏总算退了烧,知道叫饿了。
转眼到了九月初,天气已颇为凉爽。皇帝在弘德殿听了进讲,回养心殿换下衣衫,穿着一件墨兰箭袖长褂子,戴上四方绸帽,显得极为英武俊逸。他扬了扬脸,旁侧就有妆扮颇为清丽的女子上前,莞尔一笑,柔声道:“万岁爷想要什么?”
皇帝望了她一眼,伸出手去,那女子忙将掌心放入他手里,他笑道:“朕听讲听厌烦了,你陪朕到花园里走走。”
那女子喜上心头,道:“臣妾遵命。”
两人携手而走,景桃恭送至阶下方转身,见吴书来没去陪驾,竟坐在茶房槛边嗑瓜子,“哎呦”一声,道:“怎么?惹皇上烦心了?”
吴书来嘴巴不停的嚼动,囫囵叹道:“如今容不得我计较了。”稍顿,又道:“你少些废话,给我沏一壶好茶来。”
景桃听他话里有话,仔细泡了壶上等的碧螺春,搬了小几,放在他身侧,问:“什么计较不计较,倒说给我听一听。”
吴书来望了望四下,挥手让廊柱底的太监走远了,才低声嘀咕道:“前头二阿哥生病,万岁爷宿在长春宫,临幸了茶水上的丫头——也就是林常在。”
他要说不说,气得景桃道:“这些谁都知道,犯不着你啰哩吧嗦。”说完,转身欲走,吴书来又道:“原是不关我的事啊,万岁爷要临幸谁,我哪里管得着。可太后娘娘,刚才把我宣过去骂了一顿,她老人家不喜欢汉人,骂我没好好规劝万岁爷....天地良心,咱们万岁爷哪里是我能劝得住的!”
景桃噘嘴一笑,食指戳在他额上,道:“活该怪你!”
吴书来一副好死不赖活的模样,耷拉道:“怎么就怪我哩?!”
景桃道:“能跑到皇上跟前露脸的,若不是有你允了,谁能过去?太后没打你,算是待你客气了!”
吴书来委屈道:“那时候人杂手乱的,一时没顾得上...”
景桃转身往屋里拾掇,随口道:“你别叫屈,凭他怎么乱,也乱不到万岁爷跟前去,若不然,你脑上瓜儿早没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眼见日暮西垂,隐有脚步声纷沓而至,便知是圣驾回来,忙各做各事,分头行动。
这日秋雨薄薄,添了凉意,宫里上下皆要换灰绿的夹衣褂子,尔绮从内务府新领了秋衣宫装,守在廊下发与庆云斋四处当值的宫人。海安掀帘出来,冷得直哆嗦,道:“今年的衣衫比往年来得晚,可冻了好些日。”
尔绮道:“皇后忙碌不过,诸事都由顺主子安排,里里外外的处置,都是头一回。”
海安笑道:“也怪难为顺主子的。”闻见里头叫人,忙折身返去,问:“主子有何吩咐?”
青橙歪在炕上,靠着织锦锻黑青的迎枕,手中卷着书册,沉声道:“我有些饿了,让厨房上晚点心罢。”海安望了一眼鸣钟,道:“眼下还早,御前还没来话,说不准皇上要临驾。”
青橙看着窗外乌云翻滚,雨幕绵绵,眼底划过一丝怅然,道:“听说林常在极得圣心,连日伴君左右。”稍顿,直直望着书卷,面目淡淡道:“天色已晚,皇上怕是不会来了。”
海安瞧她神色颓废,举止百无聊赖,便笑道:“主子要是挂心,为何不去养心殿瞧瞧?出去走走,总好过在屋里闷着。”
青橙扔了书,道:“皇上既不想来,我去了又能怎样?”
海安道:“见面三分情。”
青橙摇摇头,道:“他不来就不来罢,我不能总耍着性子。你叫厨房上了点心,大冷的天,我早些吃了,早些钻被窝里躺着。”
海安没敢说得太多,忙应承了,下去吩咐。至夜半,青橙心思纷纷扰扰,睡得极浅,外头一有动静,便清醒过来。皇帝寒着身子,直往暖窝里钻,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扼在胸前。
他料到她醒着,轻笑道:“怎么还没睡?”
青橙僵着身子,紧闭着眼,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皇帝一愣,撑起脑袋,瞧着她的睡颜,仔细揣摩。过了半响,青橙自己忍将不住,就睁眼去看,却见皇帝笑意吟吟的正望着自己,心里不由赌气,扯过被子蒙住脸。
皇帝饶有意味道:“朕来了,反倒不高兴。”见青橙闷着,一声不吭,便摸索着去捏她的脸,道:“真是个小丫头。”青橙听他温存言笑,思及素日情愫,眼底一暖,情不自禁溢出眼泪。她道:“哄了别人,又来哄我。”
皇帝道:“朕哄谁了?”
青橙到底有些惧怕,不敢直说,默然由着泪水淌了满脸,喉口里似裹着热炭,滚烫烫的,灼人心神。皇帝知道她哭了,掀开被子,直盯着她瞧。她羞涩难忍,闭着眼,眉心紧蹙。
皇帝失了耐性,愠怒道:“到底怎么了?!”
青橙猛然往他怀里扑去,贴着他的胸襟,轻声抽泣。皇帝怒意顿失,心里软腻腻的,柔成一片,像是哄着小孩般,低声下气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青橙抽泣着摇头,将眼泪鼻涕蹭在他明黄中衣上,道:“林常在...”虽只说了三个字,皇帝却已幡然醒悟,见她哭得伤心裂肺似的,不由笑道:“原是吃醋了。”
可还没有女人为着吃醋抱着他哭的。
皇帝道:“林常在是皇后献给朕的,皇后操劳,又怕冷落,临幸她的婢女,是为着让她安心照料永琏。”顿了顿,又道:“再说,林常在同你一样是汉女,宫里汉女多了,太后就顾不得为难你。”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蛋,拂去泪水,浅笑道:“可舒坦些了?”
她哭得眼圈儿红红,鼻尖微耸,在烛光照映下犹显凄然可怜,泣声道:“我宁愿被太后为难...”皇帝闻着她发间幽淡的莲香,忽而一笑,道:“好、好、好,朕再不理林常在便是了。”
青橙不饶他,嗔道:“少了林常在,还有赵常在、钱常在、孙常在、李常在...”听她没完没了的,皇帝倏然吻住她的唇,呜咽声渐弱。
次日晨起,圣驾照例卯时起身,皇帝穿了衣衫,坐在东间炕上用早点心,吴书来弓着身呈禀今儿请求召见的王公大臣,西间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将他唬了大跳,差点连膳牌都没拿稳。
皇帝嘴里嚼着馍馍,犹是一愣,扬声问:“怎么回事?”那头却是寂静无声,没人回应。皇帝放心不下,趿着鞋过去。
青橙坐在玻璃镜子前,看见皇帝进来,忙捂住脸,道:“我没事。”
皇帝掰开她的手,端详片刻,哑然一笑,道:“谁叫你哭了半宿,这下倒好,肿得跟桃子似的。”
青橙一手遮住眼睛不让他看,一手将他往外推,道:“天都亮了,快去上朝罢。”
皇帝笑容满面的并未计较,道:“让海安找些昨儿泡过的茶叶,用纱布包着,敷在眼睛上,不过半会便能消肿。”
青橙道:“是哪本书上的方子,我怎么从未听过?”
皇帝脱口道:“高妃惯会这些,是她告诉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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