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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 (一只小乔)


  皇帝看了看青橙,低声道:“你来瞎搅和什么?”
  青橙睨了他一眼,微不可闻道:“我担心你呀。”
  弘历本在气头上,底下的人越是唯唯诺诺,越是让他火冒三丈,都说让他保重圣躬,保重圣躬,可没一个人消停。忽而见青橙娇言软语,乌目朱唇,心尖上一酥,不由脸上也跟着缓了七分颜色。
  皇帝润了喉,道:“皇后躺在病榻上还未好,切不可去惊扰她,免得落下病根。”
  高妃听得皇帝语气不似先前,轻吁了口气,道:“臣妾谨记。”
  皇帝道:“既然你已牵扯到此事,就交由你去查罢。”
  高妃欣喜,还未谢恩,皇帝又道:“一不允用私刑,二得顾着娴妃身份。”
  高妃叩首,恭谨道:“臣妾明白。”说了半会的话,动了气,皇帝疲乏难忍,脑中似有数根琴弦撩动,抽抽的疼。他抚了抚额,道:“都退下吧。”
  众人起身,皆道:“臣妾告退。”
  青橙亦却身而退,至门槛边,回转时稍一抬眼,皇帝已让人搬了炕桌,往枕上倚靠,舒嫔一阵手忙脚乱,抖开绿贡缎被,替皇帝腋实。
  一直到万寿节,龙体方痊愈。宫里上上下下皆是喜气洋洋,皇帝大早起身去太和殿受百官朝拜,至夜里才稍稍得了闲空。皇后滑胎体弱,精神不济。
  娴妃被禁闭在景仁宫,殿门不出。高妃又爱咋咋呼呼,粗心大意,宴席之事竟只能交由顺嫔筹备。故而万寿节一过,皇帝就赐了顺嫔协理六宫之权。以她嫔位之尊,算是大喜。
  皇后出了小月,青橙坐了轿子去探望。
  只是皇后心情甚为悲苦,谁也不见。到了垂暮时分,因是海常在芳诞,青橙命人煮了长寿面,亲自提着送往钟粹宫。院子还是以前的院子,一点未变。
  她扶着海安熟门熟路的往里进,相迎的却是脸面陌生的宫人。
  角门当值的太监海寿连滚带爬的溜上前,打了个千秋,堆笑谄媚道:“苏主子,原是您来了,怎么不提前通传一声,好叫奴才到宫街上迎接您。”
  青橙念着旧情,让海安抓了把铜钱给他,逗得他愈发面皮子皱到了一块,连小眼睛都遮没了。
  青橙问:“海主子呢?”
  海寿啪的重重拍在光秃秃的前额,笑道:“是奴才疏忽了,竟没能早些告诉您——眼下这屋里住的是新入宫的武常在,海主子呀,已经搬到那屋去了。”他遥遥一指,青橙顺势望去,是糊着薄纱镶着半块玻璃的方格明窗,在夕阳下折着华光,灼人眼眸。
  不是旁的,正是她以前住的房间。
  海常在得了信儿,从青绸帘子里钻出,几步迎下阶,笑道:“亏你还记得我寿辰。”她欲肃身行礼,被青橙一把拦住,道:“免了罢,你我二人,守着虚礼做什么。”
  海常在早些待青橙就好,如今是更好了,客客气气亲亲热热的挽住青橙手臂,边往屋里走,边道:“滚热的天,人都要晒焦了,难为你还来看我。”
  青橙道:“我也是等着太阳快下山了才敢出门,实在太晒人了。”
  芷烟识得大体,将前儿海常在去陆嫔屋里请安时得的几样精致点心和瓜果都从井里取了来,分成两份,一份摆在厅中桌上,一份悄悄儿塞给了海安。海安在翊坤宫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不过怜惜芷烟忠主之心,便收了。
  青橙问:“你什么时候挪地方了?”
  海安笑道:“不瞒你说,你走了后,我就一直疏通关系往你这儿搬。别说地方比我原先那儿宽敞透亮,就是风水也要好多了——我是想沾一沾你的贵气。”
  青橙倒不计较,端着茶抿了口,随意道:“哪里有什么贵气...”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合吃了长寿面,快到落锁了方起轿。内侍抬着轿子在甬道上走,月高天黑,海安提着玻璃灯笼打前,不知从何处传来“嘎吱”一响,猛然扎在人心头上。
  有人呜咽喊道:“苏贵人,苏贵人...”
  宫里阴气重,时不时流传着鬼怪传言。那女声似似而非,在漆黑夜里幽幽荡漾,实在恐怖,唬得众人皆停了脚步,跺脚不前。海安不信鬼神,她抬了抬灯,看见旁侧的朱漆角门敞开着,便厉声喝道:“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小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顿了片刻,从漆黑里缓缓走出一人,穿着灰色长袍,面容枯槁,实在像个女鬼。到了光亮处,海安端详许久,才迟疑道:“采...悠?是采悠吗?”
  采悠惊惶跪下,道:“主子,求主子救救奴婢。”
  青橙心里一惊,掀帘看去,道:“怎么回事?”
  采悠哭诉道:“奴婢在辛者库日夜糊饰扫尘,打水洗衣,还要受嬷嬷责打训骂,实在是捱不过了。下午奴婢晾晒时不小心抡坏了诚贵人的寝衣,吴嬷嬷说要把奴婢送到慎刑司去....”说着,豆大的泪就淌了满脸,又道:“求主子看在奴婢伺候一场的份上,救救奴婢罢。”
  青橙才从钟粹宫出来,心里早有惦念起采悠,那时遭受冷落,处处求人办事,多亏有她四下看顾照料,那份情谊自比眼下的阿谀奉承要来得珍贵,略一思索,便道:“你先回辛者库,免得落了锁,失了宫规罪加一等。明儿大早我会叫人去辛者库说话,你先别怕,总不过一件寝衣,并不算什么事。”
  采悠犹不肯走,声声泣语道:“主子,当日是奴婢鬼迷心窍,吃了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知道错了,求主子原谅。奴婢还想回主子身边伺候,求主子格外开恩,跟皇后说一声,带奴婢回翊坤宫罢。”
  海安见采悠得寸进尺,便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要是真心向着主子,就不该为难主子。”
  青橙百般不忍,念着旧时的情分,采悠若不是阴错阳差侍了寝,此时自己身边的头等宫女必然是她无疑,只是世事没得后悔药吃,她道:“你是受过封的人,我岂敢再用?你且回辛者库去,我与内务府的人商议商议,给你换个清闲的地儿当差。”稍顿,重了语气道:“要是再不肯,我也没得法子了。”
  采悠知道青橙的性子,下定决心的事,天塌下来也不见得会回头,遂磕头谢恩,忍着泪道:“谢主子。”青橙点了点头,道:“天色已晚,你快回辛者库吧。”
  采悠跪了安,徐徐往角门退下。回到庆云斋,海安伺候青橙盥洗换衣,道:“主子真要帮采悠?”
  青橙用淡盐水漱了口,道:“毕竟主仆一场,竟然她来求我,岂有不帮的道理。”
  海安轻叹,道:“主子就是太心软了些,她那时候做的事儿,可没想过主仆情谊。”
  青橙浅浅一笑,道:“荣华富贵触手可得,有几个不动心的?不过刚巧让她撞上了罢。”又问:“今儿皇上掀了谁的牌子?”
  海安道:“听说是去了长春宫。”见青橙目光垂落,似有怅然之色,便问:“主子可要安寝?”
  青橙转了身,道:“我再临摹几个字。”
  次日大早,青橙亲自去延禧宫探望诚贵人,说了采悠之事。诚贵人年方十六,承宠不过数日,才入宫时,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听闻圣驾带着苏贵人去了行宫。
  此时苏贵人亲自为旧婢求情,她自然没得推辞的道理,反笑道:“我也不是计较的人,让底下的人来告诉一声便是了。日灼天热,难为苏主子还亲自跑了一趟。”
  青橙道:“诚主子客气了。”又寒暄几句,便起身请辞。诚贵人直送到宫街,才折身而返。巧遇同宫而住的鄂贵人,两人寻了背阳阴凉处负喧闲话,鄂贵人道:“她来做什么?”
  诚贵人弯唇一笑,道:“说是她先前的旧婢在辛者库当差,弄坏了我的寝衣,让我饶了那奴婢,不要追究。”鄂贵人手里摇着一把缂丝鸟雀纹檀木柄圆扇,淡淡笑道:“她圣宠正渥,往辛者库说一声,谁敢违抗不成,还装腔作势来向你求情,实在居心叵测。”
  诚贵人望着碧蓝无边的天际,冷声道:“不就是为了个好名声罢。”话锋一转,盯着鄂贵人发簪上的一颗东珠,笑道:“皇上新赏了东西给你?可把舒嫔给比下去了。”
  鄂贵人脸上红了红,道:“哪敢跟舒嫔比,是前头皇后赏的。”诚贵人嗯了一声,倾耳道:“舒嫔不见得有多得圣心,只是她家世好,皇上没能怠慢她。”
  鄂贵人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传到舒嫔跟前,依着她的性子,哪能让咱们好过日子。”诚贵人自知失言,忙笑道:“多谢提醒,是该警惕些。”说完,两人便议论起旁的无关紧要之事,到了响午,阳光愈烈,才散去。
  皇帝散了朝,已是日落天黑。经过数月的商议研讨,今儿皇帝终于排除众议,下了谕示:准许民人置买公产旗地。龙心甚悦,坐了暖轿,一径往翊坤宫去。
  青橙早已候在翊坤门,见圣驾临幸,忙屈膝请安。皇帝亲自将她扶起,攒着她的掌心,信步往庭中走。
  青橙笑道:“皇上何事高兴?”祖制在前,后妃不得干涉朝政。
  皇帝施施然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腻声道:“瞧你,连朝廷的事也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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