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风雪微停,青橙裹了缎绿蔷薇纹绸面斗篷,坐着暖轿往寿康宫请安。巧有舒嫔、顺贵人在跟前伺候,太后笑道:“哀家嫌得慌,正要寻人打雀牌儿,你来得正好。”青橙请了安,笑道:“臣妾以往只观人玩耍过,从未上过台面,怕太后嫌弃臣妾太笨。”
太后心情甚好,开怀笑了两声,道:“更好更好,让哀家赢你些银子。”舒嫔也道:“纯主子不必担心,我也是才学会的,怕是与你不分上下。”众人哄着太后高兴,更不敢在太后跟前表露干戈,个个喜笑颜开,相互称赞。
青橙叫海安回翊坤宫取了两袋金瓜子,于厅中桌前坐下,权当消磨时辰。青橙聪慧,很快就瞧出其中诀窍,左右逢源,亦知道如何使太后高兴。输是必须要输,但不能输得愚笨,也不能一味的输,偶尔也要赢上两把,吃碰几次太后的牌,太后方觉得有意思。
到了午时,牌席方散。青橙将手里剩下的金瓜子顺手全赏了跟前伺候的宫人,见者有份,人人都觉欢喜。太后夸道:“从前见你日日木头呆子似的不说话,也不爱笑,原来活泼起来也很活泼。如此甚好,在皇帝身边伺候,就该怡悦欢畅,苦着张脸,还让皇帝哄你不成?”
说得青橙不好意思,低声道:“太后说得是。”
嫆嬷嬷笑道:“有一事,奴婢还没来得及禀告呢。”她招了招手,外头进来两名宫女,一人端着搪瓷勺碗,一人捧着痰盂巾帕。又道:“纯主子来时带了花生杏仁汤,说是对咳疾甚好。太后先前才用了早膳,奴婢怕您吃了不消化,一直叫人热在廊下了。”她亲自揭开彩瓷盖碗,将手掌大小的彩釉刻花石榴纹瓷碗呈与太后。
太后舀了两勺,只觉软腻稠滑,甚合心意,便道:“不错,难为你有心。”
青橙忙福身道:“能孝敬太后,是臣妾的荣幸。”
舒嫔娇声道:“纯主子聪慧,不像咱们这些个没脸没皮,又不知咬字断文的,又不懂养生膳食,得不了太后欢心。”
太后笑道:“你来陪哀家打牌,就是孝心,哀家也很高兴。好了好了,玩了大半日的牌,哀家乏了,你们跪安吧。”顺贵人原想附和两句,听见太后道乏,便只得退下。
出了寿康门,雪已经停了,巍峨华丽的紫禁城尽数遮掩在皑皑白雪之下,天地间一片苍茫。顺贵人今儿没入太后的眼,生了闷气,扯过身侧的宫人狠狠一顿奚落。宫人哪里敢还嘴,只能默默跪在地上,任打任骂,就算是哭,也得忍着眼泪。
海安还未分派到青橙身侧时,也时常受主子们辱骂,不仅是主子,就算是掌事的嬷嬷、或主子跟前的红人,都可待她随意打骂。她感同身受,不禁多望了两眼雪里跪着的宫人,再看顺贵人时,便多了些憎恶。
顺贵人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主子教训奴才么?”
海安忙敛住心神,屈了屈膝,随着青橙往宫街上去。顺贵人欲享口舌之快,讥讽道:“也是,我听说翊坤宫养了条京巴狗,纯主子最是宠爱,想来你们是她身侧伺候的人,日日巴结奉承,总好过那只畜生。”海安比青橙更为低调内敛,凡事皆可承受苦捱,她不动声色,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掀起轿帘伺候青橙上暖轿。
青橙却已回身道:“我待畜生好,是因为它忠顺,知道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不像有些人,连畜生都不如,竟敢在太后宫里惩处宫人,传到旁人耳中,还以为那人要在太后跟前立威呢。”她的话,既是庇护海安,亦是要提点顺贵人,别在太后眼底下闹事。
顺贵人恼羞成怒,道:“我惩处自己的宫人,与太后有何干系?是你居心不良,见太后宠爱我,便要挑拨我与太后。”青橙微微一笑,道:“随你怎么想,话已至此,祸福宠辱皆由你自己承受。”说罢,便扶着海安欲要上轿。
舒嫔有意无意哂笑道:“你算什么,还敢惹纯主子不成?我告诉你,你连她旁边的丫头你都惹不起,我记得有一回,纯主子宫里的丫头与嘉妃娘娘闹起来,皇上都护着呢,那时候嘉妃还怀着龙嗣。”她蔑睨着顺贵人,满脸的“你丫算哪根葱!”
如此越发不得了了,顺贵人心眼里全是怒火,道:“我偏就要惹了,看谁还能将我如何?!”她几步冲上前,不等青橙反应,就一脚踢在海安小腹,唬得众人齐齐尖叫,海安连退了两步,跌坐在雪地里,耻骨生痛,连喉口处都泛起一股腥味。
顺贵人气呼呼道:“叫你多管闲事。”打的虽是海安,骂的却是青橙。她既然欺到了头上,青橙再好的性子,也是忍耐不住,高举了手,没有半分犹豫的掴掌下去,惊得顺贵人目瞪口呆。舒嫔看戏看得高兴,幸灾乐祸,未免日后追究,便悄悄儿扶着宫婢躲了。
青橙道:“你是太后赏给皇上的贵人,封号又是“顺”,就该谨遵圣意,恭顺贤德。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如何配得起这个“顺”字?今儿是我教导你,一巴掌也就够了,若是改日让太后、皇上教导起来,断不会如此草草了事。”顺贵人一手捂脸,一手作势要回一巴掌,身后有人喝道:“顺贵人休得无礼。”原来嫆嬷嬷闻见喧哗,便寻了出来,她道:“纯主子是妃位,教训底下人是天经地义,顺贵人要是还了手,可就错上加错了!”
嫆嬷嬷是太后跟前第一得力的嬷嬷,连皇帝都要另眼相待,顺贵人立时便歇了气,转身笑道:“嬷嬷是看错了,我与纯主子闹着玩呢。”又狠狠瞪了两眼青橙,方坐轿离开。嫆嬷嬷笑道:“纯主子打也打了,应当消了气。太后近日精神不太好,奴婢以为琐碎事便不必叫她老人家知道,没的为不相干之事添烦恼。”
青橙生平从未动手打人,此乃独一回。听嫆嬷嬷如此说,她倒先生了几分悔意,道:“嬷嬷说得是,我明白。”嫆嬷嬷福了福身道:“纯主子心胸宽大,奴婢佩服。”青橙浅浅一笑,扶起海安宽慰了几句,便打道回翊坤宫。
尔绮知道海安挨了踢,叉着腰站在下房门口开骂。海安苦笑道:“你在这里骂有什么用,启祥宫离得远着呢!”尔绮将她扶到床上躺着,腋好棉被,又往被窝里塞了两只烤得滚热的布包石头,憨憨笑道:“我就是想让你消消气儿,就算顺贵人站到跟前让我骂,我也不敢啊!”
海安不禁动容,小妮子看着没心没肺的,待人倒算真心实意。她语气淡然道:“我自小被人卖来卖去,时常被打得死去活来,这点子痛,并不算什么。”
尔绮道:“呆会我叫黄二单独给你煮两碗骨头汤饭,再熬半只母鸡补一补。”
海安道:“若是钱不够使,从我的罐子里取…”尔绮爽朗道:“不必要的,我跟主子说一声就成。咱们翊坤宫的厨房,可不缺吃的。”说完,带上门便往厨房去了。
事情传到景仁宫,娴妃正与顺妃躺在矮榻上,由按摩教引嬷嬷舒络肩骨。两人面上皆敷着厚厚的八白散,八白散由白丁香、白蒺藜、白僵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八味中药磨碎打粉而制成,再以鸡蛋清调和,能使肌肤白净润滑。娴妃扬了扬手,示意宫人屏退,道:“你听说了没有?纯妃在寿康宫门口甩了顺贵人一巴掌。”
顺妃愣了愣,偏过头,从檀木穿衣镜里望着娴妃,惊道:“她素来不爱与人纷争,怎么在太后眼皮底下反沉不住气了?”
娴妃冷冷一笑,慵懒道:“她的身份今非昔比,总有一日要立威给咱们瞧。”
顺妃道:“也由不得她生气,依着顺贵人的性子,做事没得计量,说话又口无遮拦,看上去风头正盛,实则四处树敌,一旦失了盛宠护佑,必然万劫不复。”略略一停,又道:“我瞧你最好去寿康宫探探口风,往后有什么事,也好应对。自顺贵人入宫,皇上来景仁宫的天数,可是越发少了。”
娴妃笑了笑,道:“你放心罢,我自有分寸。”
到了掌灯时分,因着风雪肆虐,娴妃早早就命人关了景仁门,安寝歇息。到了戌时末,顺贵人突然咄咄逼人而至,全然不听廊房太监的好言相劝,立在雪里,非得见娴妃不可。娴妃顾着太后的面子,只得重新穿戴齐整,坐在炕上宣召。
顺贵人没有半点寒暄,直奔紧要处,道:“御医院的医女向我告发,说纯妃娘娘与御医夏大人有染,且私私相授。我怕耽搁了事,才急得向娴主子禀告。”娴妃不动声色,当年皇后想借林采悠之手陷害纯妃,皇帝压根就不信,不仅将林采悠杖死,还再也不许人提及此事。顺贵人那时还未进宫,自然不知其中曲折。她有意谋害,娴妃心知肚明。
不过短短一瞬,娴妃已想得通透,道:“可有物证?”顺贵人眼光一闪,道:“自然是有的。”娴妃道:“呈来给我瞧瞧。”顺贵人从袖口中取出一样物件,递与娴妃,娴妃大惊失色,道:“这…”顺贵人森冷笑道:“没错,正是皇上的御用之物。”
吴书来将积在养心殿的折子搬到了长春宫东暖阁,皇帝批阅到半夜,头脑昏花的去后殿更衣,灯光幽暗,见廊下站着一个穿碧青色宫装的女人,体型姿态像极了青橙,脑子一热,未及多想,身子已经扑了去,将女人抱得严实,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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