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夫人这才仔细望了青橙一眼,她穿着随意,一身月白印秋香色小团花薄锻棉裙,外罩淡红偏襟夹衣,挽着双髻,簪琉璃翠平花玉钗,手上戴着翡翠护甲,面如清月,梨涡浅浅,过于绢秀雅丽,与她的身份地位极不相称。
一时有太监进来传话,鄂夫人端起茶轻抿着,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耳中却仔细聆听。太监恭谨道:“启禀纯主子,万岁爷说今儿政务繁多,不知何时才能下朝,叫您不必白等着用晚膳,自己别饿着。”青橙点点头,道:“你回禀万岁爷,就说我知道了。”
太监“嗻”了一声,恭谨退下。
没过多久,鄂夫人见青橙脸上似有倦色,便请辞告退。待出了宫门,已是响午时分,奴仆们皆候在东华门,疾奔过来,接过太监手中的贡缎,扶着三位夫人上马车回府。
瓜尔佳氏舒了口气,道:“可算是出宫了,吓得我腿上直打哆嗦。”又道:“这位纯妃娘娘的架子可真够大的,万岁爷不过来用膳,还惦记着她饿不饿,可见圣宠优渥。”鄂夫人不禁叹了口气,道:“我一辈子都没享过丈夫的福,还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呢。”
佟佳氏道:“也不见得,您好歹是府上的女主人,纯妃娘娘再得宠,也是妾室。后宫三千,岂有百日红?只是奇怪,我曾见过高妃娘娘、娴妃娘娘,都要比纯妃娘娘美,为何皇上偏偏宠爱她?而且还是汉人女子。”
鄂夫人板了脸道:“她能得此圣宠,自有过人之处。以貌侍夫,焉能长久?你们都要好好学着,丈夫身边的狐媚子再多,也不要去比样貌穿戴,端庄娴淑方是正理。”
婆婆训话,两个媳妇忙恭顺答:“是。”
鄂善家的去了不久,又有数位朝廷命妇入宫孝敬杨梅。青橙渐渐心乏,便命海安在偏殿接待了,依着品阶赏赐回礼。咸福宫的豫贵人芳诞,只主位高妃赐了一碗长寿面,终日闷闷不已,于屋中烤火,另请了同宫而住的陈贵人说话,道:“翊坤宫那位大冷的天想吃新鲜杨梅子,朝中大臣便挤破了脑袋往宫里送。我这儿生辰寿诞,不说大张旗鼓的庆贺,皇上也总该说句话儿。每回半夜思及,我都恨不得痛哭一场。”
陈贵人同病相怜,道:“可不是么,以往高主子得宠时,顺带咱们也能见一见皇上。见面三分情啊,总能分得一二的好处。”
说到高妃,豫贵人心里平衡许多,道:“我可想不明白了,咱们是位阶低,家世又不算好,无宠也就罢了。但高主子——”她压低了声,道:“皇上登基时,她封的可是贵妃,比娴主子都要高上一阶,却不知何故,一蹶不振,我前头去给她请安,竟连梳洗打扮的心思也没有,越发颓废松散,倒有些——没落的光景。”
陈贵人笑了笑,道:“她虽出身大族,到底没法和娴主子比。”顿了顿,又道:“顺贵人请我去启祥宫赏她养的奇花异草,你去不去?”
豫贵人往凳里歪了歪,道:“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没得一日消停。我看你还是不去为好,免受无妄之灾。”
陈贵人问:“此话何意?”
豫贵人一笑,道:“依着顺贵人的性子,你半句话不对,她就要生嫌隙,也不会真心将你放在眼里。另一面说,你要是真和她处得来,就不怕得罪其她人吗?舒嫔、王贵人、诚贵人等皆将她视作眼中钉,你何苦去搅这淌子浑水。”
陈贵人如闻天音,笑道:“说得有理。”
这日天阴沉沉的下起雪粒子,又急又密,不出半会功夫,黄色琉璃瓦上便薄薄的铺了一层白色。寒风肆虐有声,太监们行在宫街上,都弓腰低头疾步而走。皇帝散了朝,坐着暖轿往翊坤宫。入了屋,见青橙坐在窗下侍弄针线,遂道:“暗得很,怎么不叫人点灯?”
青橙突闻声响,心眼儿唬了一跳,撂了针线,起身伺候皇帝脱了玄狐罩端,取了冬朝冠帽,道:“我给狮子缝件衣裳,胡乱几针,快好了。大白天里,没叫她们点灯。”海安接过罩端和冠帽,小心收好,方问:“万岁爷想喝什么茶?”
皇帝道:“不喝了,朕坐会子就走。”
青橙愣了愣,道:“既淋着雪来了,就用了晚膳再走。”皇帝自己踢了鞋,盘膝坐在炕上,道:“朕心里烦,就来你这坐一坐,呆会子还要回养心殿处理政事。”后宫不可干政,他的烦心事,自是不可以问的。青橙歪在他身后,轻揉着他的肩膀,温声道:“你闭眼养会神,待时辰到了,我再叫你。”皇帝却顺势往她身上倚去,侧身双手环住她的腰,呼吸暖烘烘的扑在她脖颈里,静声无话。
天色暗霾欲催城,雪粒子变成了扯絮似的雪花,落得遮天盖地,暗无天日。翊坤宫偏厅的窗户早已换了硕大一块玻璃,费金数百,可坐在炕上清晰望见庭中景象。皇帝打破缄默,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他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龙诞香,萦绕在她周身,叫她觉得安静稳妥。
青橙低低道:“恭喜皇上。”
皇帝怔了怔,道:“何喜之有?”青橙笑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只要百姓们有了好收成,能安居乐业,皇上便可省下一快心病,怎能不算喜事?”稍停又道:“皇上圣明,为了国之大体日夜操劳,百姓得此圣君,是天下之福气。”皇帝果然舒展了眉,浅笑道:“虽是奉承话,但朕听着高兴。”
吴书来在外厅轻唤,道:“万岁爷,该起驾了。”
皇帝双臂紧了紧,低咒道:“那个狗奴才,朕恨不得踢他两脚,好端端的,就要上前禀些丧气话。”青橙抚了抚皇帝的面颊,哄小孩似的道:“他若是不禀,呆会子你又要骂他耽误正事。好了——”她捧住他的脸,双眸凝望着他,唇边抿出浅浅梨涡,道:“别让大臣们久等,我叫尔绮备几样你爱吃的膳食,等你晚上过来吃。”
待圣驾走了,青橙吃了安胎补养的汤药,吩咐过尔绮晚点心用的酒膳,依旧坐回窗下穿针引线。一时有内务府的王进保领着人抬了数箱各色兽皮,恭谨道:“启禀纯主子,这是蒙古亲王贡献的野兽皮子,皇上赏给东西六宫的主子做冬衣上的料子,娴主子命奴才抬来给您先挑。娴主子还吩咐了,说翊坤宫住着皇子,理应分例要多些,只要纯主子能瞧得上的,皆可留下。”他偷睨了青橙一眼,瞧她面色寡淡,心里不禁咣当做响。
青橙命他将箱子打开,粗略看了看,道:“三阿哥所用穿戴由阿哥所出,倒不必从这儿多取。再说,后宫里的人多,这几箱子东西都不见得够分,我岂能白白多要。你将东西都抬回去,替我谢谢娴主子,就说她的心意我已经领了,但宫中规矩亦不可破,我的份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必特意照拂。”她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王进保多说半句。
出了翊坤宫,随从的小太监问:“王爷爷,您说旁的人求都求不来的恩惠,为何纯主子却不要?咱们原封不动的抬回去,娴主子怕是会怪咱们没办好差事。”王进保穿蓑衣戴雪帽,双手互套在袖筒里,冒雪前行,喘着热气道:“小鬼崽子,正经事办不利索,倒学着揣摩起主子心思了!”吓得那小太监忙道:“王爷爷教训得是。”
王进保蓦地一笑,道:“你鬼头鬼脑的,倒是机灵人。爷爷就奉劝你一句,没事别东琢磨西琢磨,主子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便是,在宫里,谨守本分之人方能长长久久。”
他难得推心置腹,真心教导后来人,那太监却压根就不领情,只面上笑道:“王爷爷教训得是。”待到了景仁宫,王进保将青橙的话一字不漏的回禀了,娴妃倒未摆脸色,道:“既如此,你就依着往年旧例往各宫送去。”又道:“我瞧着有两块雪毛狐皮,你单独装了,给顺贵人送去。”王进保应了“是”,便却身退去。
顺妃立在旁侧伺候账目,屏退了众人,方低声道:“顺贵人目中无人,前途堪忧,你大可不必在她身上费心思。”娴妃笑着搁下手中碧玉茶盏,道:“皇上宠爱顺贵人,我总该顾着些圣意。你怕是不知道,敬事房这些日的名册里,皇上除了宿在翊坤宫,其余的日子,翻的都是顺贵人的牌子。若没有几分真心喜爱,皇上断不会如此。”
是夜,大雪愈发下得紧,庭院的青石砖上已厚厚铺了一层雪花。尔绮冷得直打哆嗦,搓着手进屋,福身道:“主子,已经过了戌时末分,万岁爷怕是不会来了,您要不要用些晚点下再就寝?”青橙歪在炕上看书,身上搭着一席锦缎烟霞红丝滑薄被,头也未抬,翻着书页,道:“再等一等皇上,他要是不来,我也不吃了,直接安寝便是。”
尔绮答应了,到了廊下,往下房里扯了个小太监出来,道:“你去养心殿走一趟,问问御前的吴爷爷,万岁爷何时过来。”小太监适才窝在屋里烤火,突然被拽至外头,冷得直打摆子。他望了望黑际无边的雪夜,苦着脸不想动。尔绮冒了火,指着鼻子道:“哎呦,在我跟前摆起架子来了,好好好,我既然叫不动你,明儿起你就到别处当差去罢。咱们翊坤宫,不知多少人争着抢着要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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