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泰和殿,一一落座,戴漪下意识往后瞧,门边倒是没有丝毫动静。
祁晏淡笑,“这便是戴相之女?”
戴相拱袖垂首,“回陛下,正是小女。”
戴漪被戴夫人拽了拽衣袖,忙回过神,轻柔地唤了一声“陛下。”
祁晏上下打量着戴漪,又瞥了眼她身边的戴夫人,“母女俩倒是像极了。”
“正是呢,两个都是美人。”皇后掩袖拂面,不禁笑道。
“你倒是会夸人。”祁晏执起皇后的手,佯怒斥道。
皇后挑了眼祁晏,随即吩咐侍女,“怎的还未见太子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太监的通报。
“儿臣来迟,父皇母后恕罪。”门边的侍女接过那件墨色长氅,祁奕轻步走了进来。立在山水屏风旁。
“快些落座。”皇后的目光落在戴漪身边的空位上,意味深长。
祁晏淡淡地注视着落座的祁奕,随即环顾着众人,沉声:“今日家宴,且随意。”
“多谢陛下。”戴相合袖应道。
御膳房做好的御膳一样样被端上桌,色泽或鲜艳浓丽,或形似翠珠玉盘,精巧珍馐。
戴漪瞧见那碟紫米糯丸,迟迟不曾动玉箸。
目光游离着,碰巧瞧见了祁奕的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眸。
戴漪顿时多了些猜测,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提起玉箸尝试着尝了尝其他菜色。
“久闻戴相府上的厨子倒是能人巧匠,改日不妨来一次君臣切磋?”祁晏顿了顿玉箸,微微扬起眉。
戴漪嚼着莓果,稍稍抬起眼睛,就看见祁晏正弯着眉注视着自己,眼中有了几分琢磨不透的色泽。
皇后亦是察觉到祁晏的异样,忙笑着应和:“是啊,戴相改日不妨同邀其他大臣,各自让府上的厨子一同入了宫中切磋这厨艺?大伙儿一同赏鉴?”
戴相欲推辞,却被自家夫人用眼神示意,生生住了口。
觥筹交错罢。
“慕华。陛下原本乃是备了烟火,瞧见尔等这般敬辞,也只好作罢。”皇后拉着戴夫人的手,端的是一副舌灿莲花。
马车远去。
皇后敛了唇边的笑,转而直视如今虽是十五,亦早比自个儿高出许多身量的祁奕:“奕儿如何看?”
“母后所指何意?”祁奕凝神,还未及冠的少年的身量立在雕栏画栋的夜幕里,风华涌动,很是惹人注目。
皇后蓦地笑出声:“本宫是问你,觉着那戴相之女如何?瞧着可欢喜?”
“不曾如此注意。”祁奕摇了摇首。
“哦?本宫方才可是注意到,你频频盯着人家瞧呢……”皇后挑眉,弯唇笑得神采动人。
“不过是瞧见她多食了几颗紫米糯团,又尝了三枚青瑶果,心下有些感慨罢了。”祁奕直言不讳,面上神情更是端端正正,让人看不出在扯谎。
“能吃是福,比起那些娇弱的官家小姐,本宫倒是喜欢这小姑娘得很。”皇后拂袖,叮嘱着:“日后在太学堂,对人家上点儿心,你可知晓了?”
祁奕垂袖,上点儿心倒是无所适从,若是要让她欢喜,上些点心倒是使得。
第5章 有脾气了
夜深,外头落满白雪,屋内炭火暖热。
戴漪半窝在锦被里,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绘染的海棠花发呆。
她回想着白日里祁奕的种种表现,却是推断不出他的心思。
心下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戴漪缓缓将目光落在窗边的镂空瓶盏上。
不知不觉入了梦。
梦里,她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执着地牵着,她眨了眨眼,试图看清那人的模样,却始终模糊着。
“小姐,快些起了,今早又是岑夫子的课。”巧儿立在床侧,柔声唤道。
戴漪半梦半醒,蹙起眉尖,“岑夫子,又是哪个?”
巧儿扶额,有些无奈,“小姐,别闹。”
戴漪翻了个身,任由巧儿摆弄着自个儿的衣裳发饰。
坐在太学堂里,戴漪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喏。”一抹明色长袖出现在戴漪的视线里。
戴漪看着案前的酥饼盒子,色泽倒是诱人得很。
她又看了眼一脸殷勤的周诰,随即微微垂眸,欲忽视他的作为,却在电光火石间瞥见了进门的太子殿下……
戴漪缓缓收回目光,掂起一块酥饼,浅浅地咬了一小口……
“汪呜~”膝上趴着的幼犬儿眼珠子亮晶晶的,很是期待。
戴漪抬手落在它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挲着它圆乎乎的脑袋。
周诰在她低眸的瞬间便瞧见她娇俏的鼻尖,还有那飘动的鬓发,若是将这样的美人往床上带,再哄上一哄……日后的销魂滋味定是妙不可言。
心念几转间,周诰才察觉到戴漪倏地沉下脸,放下酥饼,蹙眉退回了整个精致的酥饼匣子。
见状,周诰不禁冷汗直冒。这美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出师未捷的周诰回到位置上,引得周旁人一顿嗤笑。
“周公子,人家戴贵相千金是怎样一个人物,相府什么珍馐不曾尝过,又怎会稀罕你这小小的酥饼?”
“正是呢,如此磕碜之物,倒是亵渎了咱们的戴美人。”
周诰原本面容出众,又善讨众官宦巧姐欢心,此番被这般消遣,自是有不少小姐们为之愤愤不平。
而这些动静,已然被前排的祁奕尽数听了去,他执着画笔的手微顿,眼眸中掠过一丝烦躁。
原本进了太学堂,以为能瞧见戴漪那副困倦惫懒的宛若猫一样的娇态,哪知竟是瞧见她接过周诰的酥饼匣子,竟尝了尝……
——果真是孰人予她吃食,她便会与之交好么?
这样的念头循着手中的狼毫不断牵引缠绕着,祁奕不由得抿唇,心下一股无名的烦躁。
然而,他的烦闷却在身后小姐们为周诰打抱不平找戴漪麻烦时,骤然平复。
又听得戴漪掷地有声,鄙夷不屑道:“你们这些个娇滴滴的小姐们既是欢喜周公子,轮番找他献殷勤去便是,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大有得罪一大片官宦小姐之势,奈何戴漪从不曾把这些杂碎搁置在怀,她的目光一直留意着坐于最前头的太子殿下的反应。
祁奕蓦地攥紧了笔杆,画上走势游龙,最终蘸了梅花图样的色泽,笔尖在空中稍稍一顿。
不知怎的,他的脑中便浮现了昨日戴漪尝着樱桃冰络时,那比樱桃还要诱人的唇瓣色泽。
身旁的侍从小声提醒道,祁奕不由得定了定心神,绘染着最后的梅花时,仍是有些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岑夫子来了!”今日负责盯梢的小公子忙扭头朝堂内的人大声呼道。
“汪呜~”不知怎的,戴漪膝上的幼犬像是得着什么口令似的,晃了晃尾巴,直直往门边的岑一扑去。
岑一今日一袭月白长裳,愈发衬得人清净舒爽。
只见他抬起宽大的袖摆,俯身将那犬儿抱进了堂内,搁置在讲台上。
“今日这般凑巧,咱们来聊聊烹饪狗肉之法。”
戴漪原本慢悠悠地喝着巧儿递来的茶,蓦地没忍住,轻咳出声。
当下一个拍案起身,“夫子你敢动?”戴漪凝眉,语气尽是威胁。
岑一见座下的戴漪面上多了几分愠怒,淡淡笑开,“戴漪这般阔落地起身,想必是有脾气了,夫子倒是不敢动……”
一时间哄堂大笑不已。
第6章 砸场子啦
“夫子有所不知,戴漪此脾性倒是在咱们太学堂出了名儿的。”
岑一拂袖,循声望去,说这话摆明拆台的,正是慕容府上的世子爷。
“如若往常,戴贵相之女的脾性,估计岑夫子今日那身锦衣倒是遭殃了。”一人小声嘀咕。
众人隐忍不笑,又有人道:“依我看,夫子今个儿也逃不了被犬儿追着跑了……”
众人默默对望几番,纷纷搓手期待戴漪的反应。
戴漪恍若未闻,缓缓踱至讲台边,抱着幼犬儿便回了座,目光冷冷的,不曾落在任何一人身上。
岑一见众人议论纷纷,便持着执杖轻扣案台,以示肃静。
“今日浅谈烹饪狗肉,乃是与一段前朝旧事有关……”
因此,只是巧合吗?
——戴漪漠然收回视线,被窗外的“滴答”雪落的声音吸引,撑着脑袋偏头远视着外头的雪景,一时间入了神。
好不容易下了中堂得以休息,戴漪便重新抱起幼犬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捻着它的耳朵。
祁奕捧着书卷立在讲台一旁,侧身与岑一议论世故,一边留心着坐在窗边的恍若无事人的戴漪,心下倒是多了几分无奈。
——合着自己方才平白因她担忧了一整节上堂课,如今看来人家倒是丝毫没把众人的嘲哄搁在心上。
论完世故,祁奕拢袖踱至门外,移至窗边,循着方才戴漪的目光,一仰首,便瞧见屋檐上依稀落下纷纷扬扬的吹雪。
再搭上那一丛密林翠竹,倒是颇有一番景致。
祁奕捻袖,心下更是多了几分忖度。
昨夜晚宴罢,母后一席话中暗喻这戴贵相之女与众小姐不同,原先他姑且信上半分,如今看来,倒是多了几分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