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殷嫱借蒯彻之口说的。蒯彻曾经是韩信最倚重的谋士之一,殷嫱是韩信最心悦的女子,他们说的话在韩信心里总会留下那么一点位置。
但是韩信仍然笑着试图打圆场:“这个蒯先生,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殷嫱的最后一次试探失败了。她早应该知道,刘邦于韩信有知遇之恩,他在韩信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主君。
重情之人,对谁都重情。
然而刘邦的情谊多么廉价啊。他始终是个清醒的政客,像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情谊是他手里廉价的商品,他随时可以弃如敝履,除了天下,他什么都可以丢弃。项籍要杀他父亲以换去他妥协,他都能笑嘻嘻地说出:“我阿翁也是你阿翁,如果你烹杀了他请务必分我一杯羹。”
彭城大败之时,他为了自己逃命,一双儿女都能丢在车下。
韩信仍蒙蔽在他温情脉脉的面具之下,看不清刘邦的本来面目,那么造反也就无从提起了。
这个人,他怎么就……这么傻呢怎么就那么……重情呢
殷嫱说不出失望还是其它,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是啊,他毕竟疯了。”
他不肯造反,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了。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造反呢。
韩信岔开了这个话题。
殷嫱笑了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和他言笑晏晏,最后才忍不住提醒他:“那么,祝君凯旋而归,平安无事。”
两人相见不过一两日,韩信便跟着刘邦出兵,很快在陈下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楚军大败而走,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一路奔逃,被齐军、汉军、彭越军、淮南军堵在垓下。
殷嫱一路筹集粮秣兼转运关中送来的东西,一面查阅着让各地商铺收集的信息,忙忙碌碌,也开始出发。忙碌得和女萝都分开了好几日,等女萝追上她的时候,她也差不多到垓下了。
女萝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大王送了些奴仆过来。”
“奴仆”殷嫱望着木牍上的报信,心情正激荡,连问话都显得漫不经心:“如今够用的,何必再添,你除籍放掉一些,再……”
女萝犹豫了片刻,有些急了,她想了想措辞,道:“里面有个被赎的隶臣,就算放了他,也没人懂他说的话,放出去了怎么活 ”
“那……”殷嫱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听起来有点耳熟,“他怎么回事”
女萝精神一振,像是刻意提醒她似的,继续说道:“他因为没有户籍,又犯了将阳罪,所以被编入了官府隶妾之籍(相当于官奴的户籍)。是甲丑日被罚城旦,所以大家就叫他甲丑了。”
这位还混得真惨。殷嫱想起来了,这个人她在市里有所耳闻,刚叫人拿钱赎他,就知道此人已经被赎走,殷嫱当时还有些遗憾。
却原来是被韩信赎走了,送过来给她了。那天她和许负的话,韩信听见了。
她随口一句话,他竟然记在心里了。战事这样紧急,他还抽空派人拿金赎罪救了出来。按汉律,除了大不逆之罪——如谋反,其他的罪过皆可用金帛和爵位赎罪抵偿。
只是这未免也太招眼了。生怕不能引人注目么
殷嫱心中无奈,却没发现,那丝无奈里都夹杂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甘甜。
见她反应过来,女萝雀跃,又期期艾艾地问道:“这个人,怎么安置”
“都留下吧。”只留一个人更招眼,殷嫱想了想加了一句,“别亏待了。”
女萝露出心领神会的暧昧笑容。
刘邦、韩信、彭越、英布大军汇集,围垓下。刘邦依然心事重重——他愁啊,愁死了。
项籍一生信奉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原则,决不会跟他打攻坚战。也是在野作战——
刘邦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项籍那竖子疾如风,动如烈火的骑兵,再一次想起在彭城被项籍支配的恐惧。项籍至少还有十万兵马呢,那次才三万,就打得五十六万联军落花流水!
他也不是一点翻盘的机会也没有。
除非……
刘邦神色一厉,咬牙下定了决心,项籍不除,他这辈子都安心。其他人,还有的是机会。
汉军幕府大帐,击鼓召将。
刘邦居中而坐,他扫视着群臣,由末座的人开始,一直到他右边下手的韩信停止。韩信恍惚觉得刘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最久。
他清了清嗓子,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模样:“今天诏大家前来,是想说明一件事。当年在彭城,寡人坐拥联军是项籍竖子的十倍还多,居然还让他翻了盘。”
刘邦的闲扯,就像诗经开头的比兴一样,对诸侯和将领们来说毫无意义。虽然暗示了接下去的内容,却也没耐心听下去。
“联军不好带啊!队伍不齐,话语不通,管理混乱,稍不留神就得让那小子占了老子便宜!”刘邦切齿,“寡人决定,联军从今儿起统一指挥。”
韩信神色一动。彭越和英布脸色稍变。刘邦这话明显是说给诸侯们听的,将领们那做得了盟军的主。
至少现在,韩信、彭越、英布和刘邦在名义上都是诸侯王,平起平坐。联军也不是汉军,不供刘邦指挥,刘邦说这话,还是要他们三个点头同意。
显然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英布道:“归谁节制”
答案其实不言自明。
刘邦斩钉截铁道:“齐王。”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复,在场之人,对上西楚霸王项籍,纵然是已经被三面重围,穷途末路的霸王,也不敢轻言有取胜的把握——除了韩信。
韩信沉吟了片刻,胸中豪气激荡,却被他暂且压下,他感激于刘邦的信任,但刘邦毕竟是他的主君,他不得不多问一句:“汉王兵马也归臣节制”
如果他能观察得更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刘邦掩在袖炮里的手正在颤抖着——谁知道韩信诛灭项羽之后,会不会调转枪头,反戈一击。
刘邦哈哈大笑,解下虎符,掷到韩信案头,举手投足潇洒豪迈:“联军人马,皆按寡人大将军的意思调配。”
韩信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刘邦没有称齐王,而是称的大将军——刘邦给予他的起点。他能有今日成就,皆赖刘邦之赏识,如今正是该回报之时。
彭越比英布反应得更快,他也解下虎符,学着刘邦做派,接着用一口晦涩难明的家乡话恭维了几句。
众将领纷纷开口表示了一番敬意后,幕府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气氛。
刘邦看着这个成长到他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黄口孺子,心中不可自抑地产生了一种恐惧——那种恐惧的名字叫做,太阿倒持。他阴冷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三位诸侯王,好像与现场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一条正潜伏再阴暗角落的毒蛇,等着在这场盛大的宴飨里,伺机而动——一击致人死命。
杀机和欢声交织的艳影里,垓下的大战,如期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ps。
关于为什么韩信现在在陈县而不是垓下才到。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汉书史记都有记载。说我重言固陵不会真是呵呵呵呵呵呵呵。
第21章 二十、垓下之战
汉五年十二月,冬至,阳气起,此后白昼一日长过一日,大吉。
不知是还依存古礼的缘故,还是说大军调度不易,这一场决战的时日,是双方互换战帖之后决定的。
天阴,无雨无晴。苍穹之中,灰云掩日。垓下的风,比北地的更温柔,北地的像是剔骨割肉的刀子,凛冽而霸道,这里的风更绵软一点,冷意浸入心肺也是悄无声息的。
殷嫱早起的时候本不觉得有多冷,如今手足却冰凉起来。她在刘邦身后的一辆战车上,女子本不许观战,可刘邦偏偏让她来,比起这是刘邦对她的偏爱,她更愿意相信她现在更像是个人质一般的存在。
“伯盈啊,楚地比巴郡冷,出来也不知添件衣服。”足音几乎整齐划一,布阵之间,刘邦的嘘寒问暖说得无比情真意切,却又……如此虚伪。
齐军三十万在前,毛茸茸的大纛竖在中军新筑的台正中央,韩信就在那儿。刘邦的汉军紧随在齐军后,刘邦的腹心之臣周勃和周武、吕泽等拱卫左右和后边,以备战败之时给刘邦留出一道生路——也或许是为了防止韩信反戈一击。
殷嫱笑道:“妾能够一观汉家天下,一腔热血足御寒风。”
刘邦哈哈大笑。
“咚咚咚——”
宛如闷雷一般的声音以幕府为圆心扩散开来,那是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不论是汉联军还是楚军都打起了精神,鼓声起,作战开始了。
刘邦精神一震,转头望去。纵然是早知道结果的殷嫱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紧握着车轼,凭轼远眺。
楚军前锋率先开始了冲击。骑兵们纵马冲击而去,气势如虹,像是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还没到近前,楚军骑士们取出弩机,铺天盖地的箭雨像是蝗虫一样疯狂而密集地落在齐军前阵。
刘邦倒是淡然地呸了他一声:“奴婢养的孺子。还想中军夺纛,溃散我军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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