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婿改口得比他还快呢。
殷嫱心中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殷轸的手还僵在他胡须上,他咳嗽了一声,讪讪小声提醒道:“夫人,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
范氏直接就给他甩脸子,她冷笑了一声,牵着殷嫱,拽了他胡须道:“外人哪来的什么外人嫱、我儿,昱、我甥,藂、甥婿,信、女婿,都是咱们自家人。”
殷轸一面赔笑,一面大义凛然道:“夫人说的是”
韩信面色不变。
殷嫱:……
这怎么就是自家人了呢
孔藂看着那冷笑,一个战栗,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嘀咕着:“季昭,你们巴地女儿都跟舅母这样……悍勇难怪,难怪都出些妻管……”
华昱心疼地轻握她夫君冰凉的手:“夫君不必担心舅父。虽则,舅母常领着伯盈游猎,弓御娴熟,但按律,妻殴夫,要受徒刑一年①。”
孔藂望向韩信目光霎时间充满了无限同情,一个弓御娴熟的外姑,一个力能搏虎的妻子,啧啧啧。
齐地被楚军肆虐过,临淄的传舍宫室许多都被破坏烧了,殷嫱来时还只能蜗居在邮驿里,她父母到的时候,传舍(国家宾馆)便修复得差不多了,她父母住的正是广安传。
广安传内修饰精美,而室内还飘扬着一股熟悉的清香……
“茶”殷嫱来齐赵这些日子,要么饮乳酪,要么饮酨浆蜜浆,乳酪腥臊味重,酨浆一股醋味,也就蜜浆稍好些。
乳是匈奴的饮品,代赵距匈奴浆不远,也受其影响,酨(zai)浆中原日常的饮料,茶这种东西,殷嫱还没在中原看见过。
那这茶是哪儿来的
“这就是茶吗”孔藂嗅了嗅味儿,“巴蜀的贡品,原本专贡周天子,托舅父舅母、还有大王的鸿福,今儿臣②也能一饱口福。”
原来是韩信从巴蜀买来的。
她父亲笑道:“我们还说中原的酨浆吃不惯,没想到一到齐地就吃上茶了,信儿有心了。”
“大人习惯就好。”韩信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并不以此居功。
韩信直至一月才初步平定齐地数十城,分出手来管她的事,那时再遣信使去巴蜀,卖茶回来,数千里路。
不知怎的,她竟忽然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两句,一时心情复杂。她抬眸瞥了韩信一眼,却正撞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含着笑意,还有点小得意,甚至像是在冲她邀功。
把他能耐的。
殷嫱垂下眼帘,漫不经心捏起羽觞,指尖一痛,连忙丢手,发出了一声响动,韩信一手稳住了她手里的杯盏,挡着殷嫱后退的一双手,滚烫的茶水瞬间浇在他掌心,他眼也不眨一下。
霎时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韩信满目关切。
殷嫱怔了怔,却听她母亲斥她:“怎么这样不小心”
“茶汤太烫,伯盈恐怕没握稳吧。”韩信替她辩解。
范氏道:“才煮好的,这丫头心忒急,还不去给阿信处理下手上的伤滚水烫手上呢……”
韩信轻轻握起殷嫱的手,带着怜惜和心疼,低声问道:“没事吧”
神情专注,一如往昔,在渝水的时候。殷嫱的太阳穴忽然痛起来,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直觉得心中某处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心猛得跳起来,血液飞快地流动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血液的味道甚甜,像是某人专程寻来的蜜浆。
殷嫱终于不能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那是殷姬的反应,身体是她的,感情也是她的。
她怎么能够拒绝,这样一个待她好、把她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事事以她为先的,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之一呢
国士无双啊。
喜欢就是不需要理由啊。
她喜欢他啊。
背叛了理智的喜欢呐。
第13章 十二、有菀者柳
可是喜欢又怎么样
殷嫱抽出自己的双手,好像在刹那间把自己的所有情绪也抽离出去了,她的嗓音格外沉静:“跟我来吧。”
两人到了厢房,侍者奉匜【yi】而入,其中盛着的都是从井里才打上来的凉水,殷嫱禀退了所有人,舀了水轻轻往韩信手心浇。
“这也算……沃盥”韩信笑了笑。
殷嫱顿了顿,撇开这话题径直道:“大王早见过我阿翁和阿母了吧。”
她不等人辩解,自顾自地说着:“先讨好了他们,再拿着大人之命压我,分而制之。”殷嫱抬眸直视他,拊掌:“何必用兵法对付小女子呢”
韩信浸在铜匜里的手攥得骨节泛白:“伯盈,你就这么不想嫁我”他一冷峻起来,身上便有股慑人的威势,与往日平易近人的形象全然不同。
“是。”殷嫱坦然。
韩信审视着她:“为什么”
殷嫱扯了扯嘴角,噙着一抹难看的笑,唇翕动了半晌,道:“有菀者柳,不尚息焉。”大王如繁茂的柳树一般,暴虐无常,不可栖息。
“小雅,菀柳。”正是揭露君王无常之诗,韩信呵呵笑了起来,他胸膛起伏着,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震的铜匜都发出了细微的响动,“你怕我”
殷嫱转身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她背对着他,很久才道:“我在劝你。”
这日之后,殷嫱便立刻去拜访了侠姬。
“伯盈,你听,他好像在踢我的肚子!”侠姬抚着小腹,满脸都是惊喜,殷嫱却听得心不在焉。
“侠姊姊,我有一事相求。”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侠姬对她甚大方:“你今日心神不宁的,说吧,恐怕你不说出口,这一日都过不好似的。”
殷嫱道:“有个口信想请阿姊替我转达给姊夫,再请姊夫转达给汉王。请阿姊禀退左右。”待侍从出门,殷嫱在她耳边道,侠姬耳边如平地惊雷炸开。
“齐王善战,天下平定后,定为汉王心腹之患。嫱愿为汉王马前卒子……”
侠姬死死握着殷嫱的手腕,只觉得她手腕冰凉极了,像是外边下得正疾的春雨,目眩良久,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伯盈”
殷嫱不答,面色毫无波澜。她抬首,望见苍穹之中,一双黑点栉风沐雨,相互扶持,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以雁为聘,想取雁忠贞不移,生死相随之情谊。可人不一样,人要活着。”
“阿姊,你知不知大不逆之罪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侠姬不解:“齐王哪有谋逆之心”
“汉王觉得他有,他就有。”殷嫱莞尔,她笑起来潇洒而干净,“阿姊,你怎么如此……天真。家国稳定,压倒一切,哪怕是苗头,也要掐死了萌芽的时候。”
殷嫱离开侠姬居处的时候,遇见了面色不佳的蒯彻,她照例问好,几天后却接到了蒯彻不见的消息。殷嫱心情有些复杂,蒯彻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撺掇着韩信造反,韩信起初装糊涂,如今怕是挑明了,韩信却不允,他怕刘邦日后报复才逃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韩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造反,却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削为淮阴侯。最后也因此而死。
还不如现在就反了呢,她如今和他还绑在一条船上,他要是现在反了,她就帮他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
路都是自己选的,谁怨得了谁春秋战国的遗风已经浓得在韩信的骨子里化不开了,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个食客,主君給衣食,他必得以技艺报之,不离不弃,谓忠。
像是什么呢
主人扔根肉骨头,狗就要匍匐在他脚下汪汪叫,狗怎么能咬人呢那是要被所有狗唾弃的。这个时代,只能有一个人,和一群狗。
殷嫱的牙关颤抖着,恍惚间,她觉得无形的线桎梏住了她的举动,把她栓起来,变成了一只匍匐在刘邦脚下乖顺的狗。
但她随即把这个无稽的念头抛弃掉了,她说服自己:只是暂时的低头,要生,要活,谁没在命运那个小妖女面前折过腰啊
喜欢多么微不足道。没有喜欢谁还不能活了似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女萝从容臭里翻出一片日书,欢愉道:“建日,建基立业,好日子阿。”
殷嫱霍得起身:“那就收网吧。”
她出门的时候,彤云密布,密密匝匝的雨丝砸在地上,临淄城上空雾气浓重,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殷嫱穿行在复道之间,她呵出的气凝成了白烟,她紧了紧自己的右衽,冷,齐地的春天也这样冷。
殷嫱不喜欢雨天,乌云遮蔽了天日,她看不见太阳,总是觉得心慌。有人比她更不喜欢这样阴沉的雨天,乌云低沉沉的,好像要把这座城压垮,好像要把人压垮。
天气影响不了商市的繁华,许多执簦(伞)的行人们敏锐地发现,东市数十家粮肆,绝大多数都是大门紧闭。
“莒氏、陈氏这些老商家终于撑不住了么”
几家主事都聚在莒氏之中,一派愁云惨淡。一家主事暴跳如雷:“输了!输了!殷姬从巴蜀运来的,根本不是她的嫁妆,那一车车的,全是粮食和铁器!”
“还不是吕氏和徐氏的叛徒!给殷姬通风报信,同气连枝,全不顾我们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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