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耿耿于怀,暗流涌动般。
“……”
萧远候回过神,敛眸道:“没什么,只是触景生情,才故作感叹……殿下,您若是当真不想去,便不去吧。”
“我……”
绮罗眉间微凝,神色迟疑。
许久,她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声音越来越低道:“听闻他近日生了一场大病,我还是去瞧瞧吧……”
萧远候笑叹一声:“……”
到了暮雪山庄中,见飞鸟起伏,锦蓬如絮,在山林间浮浮沉沉。古木阶梯上,景华帝沉眸念了几句来迟的绮罗,便命皇家亲眷们在外等候,领着绮罗入了阶上的佛塔,去拜见老皇帝。
萧远候立在公主府的仪架旁,忽然听得亲眷们之中有人在低声议论。他听力敏觉,隐约听到——
“……听闻那位对长公主素来不喜欢,也难怪长公主不愿来了。”
“嗨,你初来京都,有所不知啊。那位不喜欢长公主,是有本可追的事……”
“哦,这倒怪也,究竟是为何?”
“听闻,长公主并非那位的亲生女儿,而是先皇后与他人……”
“……”
萧远候面色微凝,沉肃下来。
江照左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了这窃窃私语。然抬眸望向江照左,见他亦是满面沉凝,仿佛也是第一次听闻这等荒诞之言。
“……”
江照左心中的确是掀起些许波澜。
他久居姑苏,只知晓老皇帝隐居山庄,不甚回宫,却不知晓京都中还流传着关于绮罗的这道传闻。不管这传闻是真是假,于绮罗都绝非好事。
江照左清眸微凝,已有些许思量。
佛塔中,法相森严,香烟缭绕。金丝蒲团上,老皇帝陈世晟眉目威严,端正而坐,朝着佛像祭拜。有得道高僧在像前诵经,佛语高深,晦涩难懂,然偶尔听得一言半语,也是颇为受益。
景华帝与绮罗立于他身后,等着诵经完事。
终于,待落完最后一礼,高僧退下。老皇帝缓缓回身,深目扫视二人一眼,开口便沉声道:“绮罗,听闻你又胡闹了。”
绮罗面不改色,淡淡道:“您待在这皇庄中,消息倒还挺灵通的。只是我斗胆问您一句,我胡闹的事多了去,不知您说的是那一桩?”
景华帝闻言不禁叹道:“绮罗……”
怎么这二人一见面便争执起来了呢?大的不让着小的,小的更加肆无忌惮,简直令他头疼。
老皇帝却并未生气,只哼道:“我说的是哪一桩,你心里明白。你府中那个萧远候,是寻常人家,与你无仇无怨。你却将人拘在府中,成何体统!”
提及萧远候,绮罗终于变了变神色。丽眉微凝,眸若寒霜,冷冷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教。听闻你病了一场,还以为会待我不同,谁知道还是与从前一样,看来,是我痴心妄想……”
老皇帝闻言默了一默,眼眸幽深,叹道:“我是病了一场,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还能再说教你几年。便是能说教你,你如今越长越大,也不肯听我的了。只是,关于那萧远候,我还是奉劝你,早日放人家离开!别束缚着人家。”
“……”
绮罗神色暗沉,不再多言。
“父皇,难得一见,说这些做什么?”
见二人僵持不下,景华帝笑叹一声,打起了圆场。怎奈自从提起过萧远候,绮罗便一直郁郁寡欢,至始至终都寡言少语。
待出了佛塔,已是夜幕时分。
景华帝还在与老皇帝去了文书阁,接见各位大臣。绮罗离开人群,望着天上一轮孤寂的清月,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避开侍女,独自朝着山庄深处走去。
……
“殿下不见了!”
青玉回过神时,已经寻不到绮罗的身影。
“皇庄这般大,天又黑了,殿下该不会迷路了吧?是不是,是不是该唤锦衣卫们来寻啊……”
赵寻神色凝重,却拂了拂袖:“且慢,如今在皇庄中,若是惊动了宫中侍卫,便会惊动那位。听闻今日公主已被说教了一番,若再出乱子,说不定更惹嫌隙。这样,我们分头去寻,若两刻钟后还寻不到,便再来商议。”
青玉等人纷纷应下,分散开来,四处去寻绮罗。
只是皇庄偌大无比,公主又会身在何处呢?众人四下找寻,也丝毫不见公主的身影。此事甚至惊动了江三郎,江三郎神色沉肃,也动身去寻。
然寻过了秋千花架,寻过了莲塘河畔,寻过了繁华宴席,也没寻到绮罗。
灯檐下,萧远候神色凝重,独自立在庭中,借着月色遥望茫茫皇庄。天际低垂,辽阔无比,数十座楼阁林立,在这其中,有一座观星楼高数丈,立在上头,可以将皇庄尽收眼底。
小公主陈绮罗,最喜欢站在高处。
萧远候心中担忧,朝着观星楼匆匆行去。行过寒冷草木,踏上重重石阶,再沿着长长的楼道向上爬,一路心乱如麻,终于来到了观星楼的最高处。
楼高数丈,苍穹低垂,孤月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宽阔的木廊朝外延伸,清辉似水般撒落,踩着一地皎洁往前走,便瞧见岌岌可危的玉栏旁,绮罗独自倚坐在上,一卷宽大如云的烟罗袖在空中飞决。
月色冷寂,寒风凛冽,她坐在那里,身影小小,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萧远候心中顿时一紧,说不出的惶恐浮上心头。他飞身朝前,一把将绮罗抱了下来。
“别跳。”
绮罗错愕不已:“……萧远候,你怎么来了?”
别跳……又是何意?
萧远候拢着绮罗,沉声道:“不喜欢的话不必去听,不愿见的人也不要勉强相处……高处不胜寒,就待在我身边,可好?”
绮罗懵懵懂懂,应了一声。
良久,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抬眸问:“萧远候,你以为我要寻短见呢?”
萧远候一顿:“……”
绮罗噗地笑了一声,推开了他,挥了挥袖,语气轻快道:“傻瓜,本殿下还有大好年华还未挥霍,怎么会轻易寻短见呢。”
“……”
萧远候闻言松下一口气,一瞬后,又缓缓问道:“公主今夜,为何撇下我们,独自来了观星楼。”
绮罗眉间微蹙,眸中涟漪,不曾作答,只是回过身,抬袖朝着孤月比划了比划,语气难辨道:“因为立在这里,仿佛就能摘下月亮。”
萧远候一默:“……”
“萧远候,小时候的我不懂,以为月亮能摘下来,萤火永不会熄灭,想要的东西都会有,喜欢的人也爱我。可后来,我才渐渐发觉……”
风拂过,吹动绮罗的云袖,她语气悲怜,生出无限抑郁:“月亮应该在天上挂着,萤火终有一日也会熄灭,世事难如人愿,有时候,确实不该勉强。”
“……”
萧远候似乎已经猜到绮罗要说什么,眉间沉敛,道:“绮罗……”
夜色沉静如水,风声清晰入耳。
绮罗不曾回首,语气难辨:“萧远候,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去吧。”
……
暮雪山庄中,夜色已深。在观星楼说完那番话后,绮罗没有再与萧远候说过一句,而是自行离开,回到了人群之中。青玉与赵寻等纷纷拥上来,询问情况。江照左朝她行了一礼,她轻轻颌首,模样乖巧。
萧远候立在几丈之外,看着这一幕温情场景,沉默无言。或许没有他,小公主本就该这般,备受宠爱的活着。
“萧公子。”
一黑衣男子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萧远候身侧,低声道:“主上邀您一见。”
萧远候识得,那是老皇帝身侧的侍卫,他神色微敛,眉间皱起身提步跟那侍卫走了。
佛塔中,灯色昏黄,朦胧渡下,仿佛晕出一层佛光。巍峨的法相下,老皇帝端坐在蒲团上,神色肃穆,几分虔诚。
“你来了。”
他朝立在殿门处的萧远候道。
“绮罗那孩子,自小便不让我省心,这段时日,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老皇帝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萧远候:“今日我已教导了她一番,想必你也知道了,听闻是你寻着了她,当真是难能可贵……”
“……”
萧远候目若沉潭,稳稳行礼,道:“公主殿下于我不同,我亦是尽心而为,您实在谬赞。”
老皇帝默了一默,随后目色犀利,却忽然道:“你可知晓,大启的天家,也是姓萧。”
萧远候面色微顿,如常平静,道:“我乃大御京都郊外人士,对临国大启倒是不熟。”
“……”
老皇帝忽然就笑了一声。
他对绮罗明面上少有管教,暗中其实并非如此。他知晓江照左,更知晓萧远候,这个萧远候……来历不小,又出自大启,于绮罗并非良人。
萧远候与绮罗在一处,没有半分其他心思?老皇帝多疑了大半生,对比也心怀疑虑。
老皇帝长叹一声,缓缓道:“京中盛传绮罗并非我的亲生骨肉,此事你可知?”
萧远候瞧了他一眼,见佛光在他苍桑的面容上映照,颌了颌首:“……知道。”
“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若你知晓其中真相,说不定……便会离开绮罗了。”老皇帝朝萧远候深深一叹,语气难辨道:“你可敢听,我这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