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惊讶不已,问:“您怎么知道啊?可我实在不明白,霁玉为什么要赶走萧大哥呢?”
绮罗倚坐在榻,青丝披散,语气微弱却讽刺道:“傻姑娘,因为从前在姑苏时,霁玉就爱慕江照左,以前我不懂,如今方才明白,只有我嫁给了江照左,霁玉才能离江照左更近一些。”
青玉一时震惊,久久才回过神来。霁玉隐藏得这般深,就连她也不知,更令她惊讶的是,公主明明知道此事,却并未去寻萧远候。
听得绮罗语气中若有若无的难过,青玉抿抿嘴唇,道:“可是殿下,您都知道,那您应该也明白萧大哥走是身不由己,为何还……”
绮罗陷入沉默,久不作答。
许久之后,就在青玉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轻声道:“因为萧远候应允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可他居然因为霁玉的一言一辞,便匆匆离开。
青玉听得,心中一酸:“殿下……”
“殿下,江三郎前来府中看望您,您见还是不见?”
殿外,忽然传来赵寻的通报声。
绮罗面色微顿,轻声道:“……见。”
长廊落雪,阁中烧炭,拥上锦毛斗篷,再沏上一盏热茶,对着窗外雪下红梅,正是人间雅事,别有一番意味。
江照左端详了一会绮罗的面色,缓声道:“殿下此次醒来,可还有哪里不适?尽快与我说来,我去请李大夫。”
绮罗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已无碍,你不必费心了,此次多谢你救命之恩,来日定当重谢。”
“殿下言重,照左不过凭心而为。”
江照左朝绮罗笑了笑,沉默些许后,又道:“听闻那人走了,殿下,往事不可追,何必感伤于过去……”
“……”
眼见着一番言之凿凿,令人深省的论述即将展开,绮罗双袖交叠,低低垂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江照左就是那严苛的夫子般。
——废话,江照左在论辩上的功力无人能比,她才不想与他争辩。
绮罗宛若案板上的鱼肉,不做挣扎,捧场道:“江三郎说得好,江三郎说得妙。”
闻得这话中若有若无的哀怨,江照左挑了挑眉,便不再说她。只挥袖命小书童将一个食盒捧过来,道:“这是热鱼汤,喝了养养身吧。”
说罢,亲自给她盛了一碗。
绮罗望着稠白的鱼汤,却忽然又陷入沉默。犹记得,她坠水前,便是在冰面上捞鱼呢……
萧远候……
江照左瞧出她神色不对,缓声问道:“怎么了?”
“……”
绮罗回神,摇了摇头,端起鱼汤便要喝下。
“殿下!”
赵寻却忽然打廊下来,笑道:“萧远候回来了!”
绮罗眉间微顿,端着鱼汤的手也蓦然停在空中。江照左神色凝敛,眸中悠远,并不说话。
长廊下,萧远候捧着一个陶罐,衣襟染雪,一步一步走来。他瞧见江照左,步履微顿,还是行入阁中,将陶罐放到案上,低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绮罗神色错愕,直直地盯着萧远候。还以为萧远候会一去不回,可怎么才半日,他便回来了?难道他一开始就……
“你去做什么了?”
心中一想萧远候或许不曾离开过,绮罗瞬间便一扫郁色,有恃无恐地,沉声质问起了他。
萧远候顿了顿,叹息道:“我去了河畔,为殿下捞来了一尾鱼。”
绮罗一恍,怔怔地望向那陶罐,只见清澈水中,一尾鲫鱼正在游动,鳞片熠熠。
原来萧远候昨夜,回了杏花村,去捞了她那日没捞上来的鱼。
绮罗哑然,久久说不出话,她捧过那冰凉凉的陶罐,宛若捧着珍宝,眸色蒙雾,似水浅浅。
江照左忽然淡笑道:“冬日河面结冰,天寒地冻,不去坊间买鱼,反倒破冰捞鱼。天底下恐怕只有寥寥几人,才会做出这般“另辟蹊径”之事罢。”
绮罗:“……”
似乎有被讽刺到。
萧远候面色亦是一顿,悄然瞧了绮罗一眼。
瞧见绮罗欲言又止的神色,江照左似乎想到什么,眉间忽敛,一时也沉默下来,说来,还不曾问绮罗,为何会落水。
“……”
良久,江照左终于缓声问道:“殿下,敢问一句,您是怎么落的水?”
绮罗飞快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江三郎早些回家吧!”
江照左:“……”
他似乎明白了。
……
待江照左走后,绮罗捧着陶罐瞧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抬眸瞧了萧远候一眼。
不知为何,萧远候忽然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比不过那一尾鱼。
“萧远候!”
绮罗全然不知萧远候所想,弯眸一笑,扬起双袖便扑到萧远候怀中。
萧远候面色微变,连忙拢住她,确保她没被磕到后,才缓了缓神色。
绮罗埋首在萧远候脖颈中,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一言不发就丢下我离开的,果然,如我所料,你回来了!”
“……哦?”
萧远候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心中微动,忽然问道:“殿下当真,不曾对我起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
回答他的,是一瞬间的沉默,和一个十分可疑的“嗯”字。
萧远候心中失笑,忽然就想逗一逗绮罗,问道:“殿下言之无据,如何能令我信服。”
绮罗蹭地就从萧远候怀中起来。
她玉眸狡黠,眼波流转,忽然扬起手指,信誓旦旦道:“你既不信,我便发个誓好了,若我对你有所欺骗,便……”
“殿下!”
萧远候以为绮罗要说什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之话,立即变了神色,出声欲打断她。
谁知绮罗扬眉一笑,语气轻快道:“便让这一尾鱼被大卸八块,炖成鱼汤好了!”
萧远候:“……”
“……无赖。”
他无奈一笑,不再与绮罗计较。
绮罗亦笑了笑,又想到霁玉,思量几许,与萧远候道:“对了,霁玉一事,我已略有耳闻。她从小便跟着我,如今为情所苦,又与我当初何其相像,我不忍赶她走,便暂且留她在府中,你觉得如何?”
萧远候不置可否,只是纵容道:“殿下之事,何需问我,但随心而为便好。”
绮罗一时无言,良久,莞尔一笑道:“……傻瓜。”
第29章 遇萤二十九
离京都十里之外的皇家慕雪山庄中,佛塔林立,屋檐如飞鸟起伏,在茫茫林海中蕴意着古味。
京都的人们都知,在这座宛若世外桃源的山庄中,里面住着大御的老皇帝。
老皇帝名为陈世晟,在十余年前退位让贤,宣景华帝上位后,便隐居于慕雪山庄,寻常不轻易回京都。
景华帝奉孝道,每年正月十五上元节,便会领着皇家亲眷,世家重臣前去慕雪山庄,看望老皇帝。然老皇帝甚少露面,从前也只宣召过景华帝与绮罗二人而已。
是日,公主府外车架行仪已备妥,只等着绮罗公主上车,便往暮雪山庄去。
……
长廊下,绮罗捏着一根芦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缸中的鲫鱼。
青玉神色为难,劝道:“殿下,马车已经候了半个时辰了,圣上与王公们已经动身前往暮雪山庄,就等着您一个人呢……”
“急什么。”
绮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大家此时都往山庄去,路上拥挤不堪。我不如等到日暮时分再动身,也算给他们让让路,多么体贴,多么善解人意!”
“……”
青玉唇畔微翘,嘟囔道:“您什么时候让过人啊,您就是不想去……我不管了,我管不了啦!萧大哥,你来劝吧。”
说罢,不待萧远候作答,飞快便走了,只落下一句:“我在车上等着公主与你。”
萧远候:“……”
还不待他开口,绮罗就蓦地挥一挥袖,捂住耳畔,果断道:“我不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萧远候无奈叹气,拨开她的双手,并不劝她,而是先问道:“那位是公主的生父,公主为何不愿去。”
绮罗双眸微阖,静默一瞬,才扬开萧远候的手,雾眸似霜道:“是,他是我的生父不错,可他养过我吗?自从我三岁起,他便把我丢在宫中,不管不顾。皇兄带我去瞧他,他开口就是数落我的不是,一数落就是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哎!”
“……”
萧远候一默,不知为何他觉得,比起老皇帝的不管不顾,公主似乎更气的是老皇帝的数落。
绮罗长叹一声,缓了口气,又接着道:“像这般无情无义的父亲,即便是违背圣人之道,我也不愿认。”
闻言,萧远候陷入莫名的沉默之中。
绮罗一顿,问:“萧远候……你觉得我错了吗?”
说罢,小心翼翼地瞧萧远的神色,出乎意料的,他平静地摇了摇头。
萧远候语气低沉,缓缓道:“生而不养,的确愧为人父。公主无错,只是生错在了帝王人家。”
闻言,绮罗眉间微讶,哑口无言。不曾想,萧远候竟会做出这番感叹,绮罗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萧远候,你父母待你万般好,缘何听你所言,竟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