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自是急了:“那怎么办?!”
他假惺惺地道:“本侯势单力薄,肯定顾不了那么多,顶多只能仁至义尽,给他收收尸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
“除非……”他唇角危险上翘,斜眉一挑,笑得不怀好意,“你来和本侯做个伴。”
见我兀地愣住,他轻咳一声:“跟不跟我走?”
我与他对视良久,想到卫泱,又想到苏澜,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陈怀安见我犹犹豫豫,趁势添油加醋:“你就那么一个亲哥哥,要是死了,连个面都见不上,岂不是可惜?”
“何况有本侯护着你,怕什么!”
我在原地呆立良久,迟迟没有反应,等得陈怀安都有些不耐烦了,冷哼一声,抬腿便要走:“算了,由他自生自灭也挺好!”
我顿时急了,向前一步:“我去!”
“那好。”他笑得狡黠奸诈,“你去和苏澜说,就说你要跟着我出征。”
我瞪圆了眼睛,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他又拿折扇拍我的脑门:“没出息!”
我恼怒道:“靖远侯大人这么有出息,不如您亲自去说。”
我们两个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陈怀安大约是觉得没趣,悻悻地转身,自顾自走了,只抛下几句话:“周元,你送她回去!”
“再告诉宫里的人,明日我要觐见!”
我坐立不安地在宫里等了几日,迟迟没有听到陈怀安亦或宁王的消息,又七上八下地担心起了卫泱。
无论如何,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只是……苏澜会放我走吗?
我正苦恼着,附近传来了脚步声。
我抬起头,远远地便见苏澜身姿修长,紧锁着眉,向我的方向走来,气势冷冽。
我顿感不妙。
转眼间,他已经站到我面前,面色沉郁,周身盘旋着一股低气压。
我有些慌张地开口:“陛下……”
他冷笑一声,显然动了怒:“陈怀安说,他想要带着你去讨伐宁王。晞儿,你居然同意了!”
我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磕磕巴巴地辩驳:“他说……他会护我周全的。”
他的脸色更冷,隐隐地又要发怒,但还是忍下,嗓音更加的阴沉:“十日后你便随我回秦!”
“我不去!”我下意识地开口反驳。
“这是朕的旨意!”他的话怒气冲天。
我亦生了脾气,不计后果地顶撞道:“陛下明知道我哥哥命悬一线,为何不告诉我!”
他紧紧地盯着我,闭着唇,并没有回答。
“陛下对我很好。”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但是,卫泱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他有难,我不能见死不救。”
“既然陛下不想杀我,为何不能放我走呢?”
苏澜许久没说话,眸光暗沉沉地闪动。
我又软了语气求他:“是陛下一手提拔的靖远侯,他也不是白白领俸禄的,何况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被我说服时,他却冷冷开口:
“晞儿,我早说过,我不会放你走,你必须随我回秦。”
这已经是命令的口吻,不容驳斥。
我攥紧了手指:“但我本就没打算跟你回去!”
他的瞳孔一瞬间紧缩,语气愈发森冷:“什么?”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继续掷地有声地道:
“陛下若硬要强留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要走,我哥哥要死了,我想见他!”
“还是说陛下仍旧想将我煮了,长生不老,怕我死了,便没有用了?”
苏澜的牙齿都在发抖,口气更是阴鸷:“就是你死了,尸骨化成灰了,你也休想离开!”
话毕,他自知失言,马上又沉声道:“我是在护你!”
“若陛下真的在意我,便不会连我的名字都要喊错了!”
我后退几步,一阵气血翻涌,咬着牙道:“我叫陈宴,不是什么晞儿!”
话音落下,他的脸色变了。我兴许是太激动,连带着风寒未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忙用袖子掩住口,却很久都停不下来。
苏澜的面色立刻紧绷,伸手想要揽住我:“今日的药喝了吗?”
我却连连摇头,挣脱了他的怀抱。
他还在原地没有动。
我终于止住咳嗽,鼓起勇气,转过身,向外走了几步。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晞儿,不要走。”
他的声音听起来悲伤极了。
身后就久久没有再传来声音。
我的双腿仿佛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还是心软了。
片刻后,我后退几步,又转过头去。
面前的一幕却叫我吓得魂飞魄散。
苏澜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地上已然一摊乌黑的血迹。
我急忙奔过去将他扶住。他抓着我的手,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顿时慌乱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你不要动!我去替你喊太医!”
“不要走。”他却抓住我,不肯放开。
他已然是在恳求。
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这世间真的有他也无可奈何的事。
他想,若是再早一些,早一些,他能明白这个道理,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早已没有机会重来。
太医说,苏澜是鸩酒服得太多,那双眼睛已完全失明了,恐不会再好。
我守在他的榻边,见他静静阖着眸,眉目清俊,长睫低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更是惨白。
我鼻子一酸,伸手去理他额前微乱的发丝。他似是察觉到响动,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垂了眼,看着他握住我手腕的地方,那里坎坷不平,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的声音冷淡:“你要走便走吧。朕不拦你。”
我不说话,眼泪簌簌落下。
他却低笑一声:“卫泱就是这样教你的么?你大可以放心去,朕不会死。”
我垂眸看着他那双已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眸,小声道:“我把我的胳膊给你,好不好?兴许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他却立刻大发雷霆:“朕不需要!”
“可是……可是……”我急急开口,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
“给朕滚。”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他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踉踉跄跄地推门而出。
傍晚,靖远侯差人往宫里送了信:
宁王终于动手了。卫国已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卫泱危在旦夕。
第47章 活人骨8
苏澜失明后,朝事又统统交给陈怀安打理。
也因此,靖远侯出征之事一搁再搁,只等朝中物色好新的人选代理朝政。
我被禁止进入苏澜的寝殿。
太医每日来三次,每次从里面出来,都是连连地叹气。
我站在殿外,等了很久,听到他又断断续续地咯血。
我知道,他是不想我看见这一幕。
等到入了夜,寒风瑟瑟,我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一阵凉风刮过,我终于没撑住,连连打起了喷嚏:“阿嚏!”
殿内立马传来响动。
我于是又连打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
轰的一声,殿门骤然打开,苏澜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衣袍有些不整。
“进来!”他冷冷道。
我没忍住悄悄一笑,乖顺地听从他的话,脚步轻快地朝他奔过去。
苏澜站在门边等我。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突然伸出手将我拦住。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扫过我的脸颊,指腹摸至我眼睛下方,轻轻地擦去上面的泪痕。
我心中微微一动,望着他不作声。
他的话音隐隐不快:“往后不准再做这样的蠢事。”
“这都是陛下教我的,”我毫不客气地驳斥回去,“陛下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沉沉地叹息,似是对我这般的肆无忌惮很无奈:“是我错了。”
我垂眸,声音低下去:“陛下要好好活着。”
他没有应声,转身摸着墙回了殿。
汤药还冒着滋滋热气,他一口都还没有碰。
我皱了眉,端起那碗药,伸过汤匙去喂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低笑一声:“这药太苦了。”
我更加的不满:“快喝。”
好不容易一碗药见了底,我放下碗,背后他伸手过来抱我。
“还在怨我么?”他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抿紧了唇,慢慢地摇头。
他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叹息,终是妥协了:
“你若真想走,我不会强迫你留下。”
“再给我一些时日,让我陪你一起去。”
我一听,又急了,转身过去看他:“你的眼睛还需要时时吃药,怎么能去前线?”
他低笑一声:“这眼睛已治不好了,吃药也是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