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道:“前几日已经进宫去向陛下谢恩了,大概这两天就走了。”
太后松口气,道:“说好了要去契丹,不能反悔的,否则那些人还不反了天?一年婚期拖成快两年,她女儿跟戴家都结完婚了,也该走了。”
“太后说的是。”宫婢将一枝新折的桃花呈给太后,“大慈恩寺那株金桃树总算开花了,主持特地送了给太后观赏。看样子今年能结桃了。”
太后欣喜不已,“还有这样的事?”她垂首摇了摇晋王,笑道:“看来还是我们普贤奴带来的祥瑞,你一降世,连金桃树都要结果子了!”
晋王抢过太后手里的桃花,咬一口,嚼了两下,又吐出来,他的小手还没有准头,花枝没捏住,落在了车轮下。宫婢见他一对浓浓的小剑眉皱了起来,忙去车下寻找,不意却捧出一只黄澄澄、毛茸茸、嘴角衔梅的幼猫来,“太后快看,不知哪家青庐里的猫崽走失了。”
“哟。”太后觑眼看了一阵这猫崽,疑惑道:“这是一只衔蝉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以前清原公主殿里养过一只。”婢女提醒她。
“是了,”太后叹道,“这小崽子可怜,盛些乳酪来给它吃。”
宫婢奉命去了,太后一手抱着普贤奴,一手逗着小猫崽,不意普贤奴从她手上挣开,爬过去抱住猫崽,啊呜一口就要咬,太后惊笑,忙将他的小嘴捂住。小人儿的一双眉毛,立即不高兴地扬起来,颇有些桀骜不驯之意。
“坏脾气,像她。”太后碎碎念,见普贤奴和猫崽玩的高兴,满脸欢笑,太后心中悄然叹气,忍不住疼爱地用手戳了戳普贤奴鼓鼓的脸颊。小东西,你也有酒窝呢。她想到一个人,顿觉心惊肉跳。
“太后!”宫婢没送来乳酪,却带来一个惊天的噩耗,“澄城公主殁了!”
“什么?”太后惊得手指在普贤奴脸颊上掐了一下。普贤奴大怒,抱住她的手啃起来,太后顾不得疼,面色惨白地走下车,“怎么回事?”
清原公主也闻知噩耗,飞快走出青庐,到了车前,问道:“是自戕还是被人所害?”
“还不知道,是澄城来人送信,说是酒后跌入湖中,怕是意外。”
绝不是意外。
“喵呜。”普贤奴学着猫崽叫唤。
吉贞猝然回首,看见了正大摇大摆在车中踱步的衔蝉奴。她一双长眉飞了起来,幽黑双眸看向湖畔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问第三部的问题:我之前比较犹豫,因为后面剧情会有较大的跨度,分另外一部更容易读者过渡。但内容又不足以单独撑起一整部,所以我没有想好要不要开第三部(读者群里我告诉过读者会视情况而定),目前还是以第二部完结为目标,但后面会有较长的一段剧情。
第49章 沃野弥望(二)
娄焕之自进了弘文馆, 便自告奋勇担当起了晋王启蒙师傅的职责。刚一散学回来,他便捧起一本《千字文》, 对着晋王摇头晃脑, 郎朗吟诵,“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喵呜。”毡毯上的晋王飞快地爬走,一把拍在衔蝉奴的尾巴上。宫婢掩嘴低笑,忙将晋王抱起, 重新放回娄焕之面前。娄焕之毫无知觉,读得起劲,“金生丽水,玉出昆岗……咦,大王去哪了?”他无意中抬头, 茫然看着空荡荡的毡毯。
“汪汪。”晋王屁股撅起, 正尝试翻越门槛, 对着芭蕉下的拂林犬狂吠。
太后原本还在为澄城公主的事情伤心,见状也破涕而笑,说:“这孩子看样子是个好武的, 不好文,屁股坐不住。”
“殿下, ”桃符走来对吉贞道:“秦氏从澄城来了。”
太后见状, 命左右宫婢将晋王抱起来,往自己寝宫去了。
“殿下。“秦住住如一株清淡的风荷,走入殿内对吉贞施礼。一年多前试图悬梁自尽而未果, 她捡回一条命,却伤了嗓子,声调中有种沧桑低哑的意味,”澄城公主之死,奴有事禀报。“
吉贞屏退左右,道:“你说。“
“公主之死不是意外,是被戴申所害。”
桃符发出一声惊呼,忙后怕地捂住嘴,吉贞因为意外,也迟滞了一瞬,才问:“戴申和澄城公主有仇怨?“
“是。”秦住住垂首,低声道:“公主曾扮成奴,刺伤了戴申,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已有一年多了。“
吉贞的脑海中,宛然浮现澄城的音容笑貌。她曾问她“对戴申是否有恨“,澄城当时只是恣意发笑,一副云淡风轻状,谁能想到她的恨意在心底掩藏了这么些年呢?吉贞心里一痛,细白的手指绞着扇柄,冷声道:”他只是受伤而已,又没死,胆敢谋害公主,其罪当诛。”
秦住住想到当时情景,险些忍不住要颤抖,但她咬紧牙关,没有泄露内情,只道:“戴申人在岭南,遣亲信混入澄城谋害了公主,奴自己知道,但空口无凭,无法指证他,不知该如何替公主伸冤。“
如何指证不提,戴申在岭南打仗,又怎么能为了澄城之死贸然大动干戈?
春意融融的季节,殿上却散发着阵阵寒意。吉贞默然看着外头焕发新绿的芭蕉,涩声道:“你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亲眼目睹。兴许阿姐不愿去契丹,因而自戕也未可知。你先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外泄。“
秦住住预料到会有此结果,一时五味杂陈,她黯淡着眸光,道:“是。“而后努力振作,抬头道:”奴来,还有件事要请求殿下。澄城公主对奴有收留之恩,她因故过身,要契丹要借机发难,奴早认了公主为义姊,愿代替公主去契丹。”
“你去契丹?”吉贞讶然打量秦住住。她和秦住住谋面的次数寥寥可数,每次见面,她都有不同际遇,人生如此多舛,也令吉贞前嫌尽释,忍不住要同情秦住住了,“你从来都是生活在戴申的荫蔽之下,哪里知道契丹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去契丹,郑元义知道此事吗?”
秦住住一窘,强道:“奴去契丹,和他有什么干系?”
吉贞道:“我听说你以前寻死,是被他救回来的。”
秦住住微微摇头,“殿下,奴只求报答澄城公主的恩情,别的再无所求了。”
吉贞见她坚决,也不再劝,道:“你回去吧,我会跟陛下提的。”
秦住住离去,吉贞默然在堂上坐了一会,只是不断想起澄城,心里难受至极,走来太后处,却不见了普贤奴,太后以目光安抚了她,说道:“我叫人将普贤奴送回宫里了。晁妃年轻,似乎不大爱和孩子亲近,哪里像个母亲?母子要时常一起待着,才好培养感情。”
理是这个理,吉贞虽然不快,也不好说什么,垂眸一看,见那只衔蝉奴在裙角上打转,吉贞怒从中来,冷斥道:“这畜生怎么也跟回来了?还不把它扔出去?”
太后忙道:“也是个可怜东西,油光水滑的,大概是哪个殷实人家走丢的爱宠,不是野猫,先养着,等它主人来找。”使个眼色,令宫婢将衔蝉奴从吉贞脚下抢救起来,紧紧抱住。
两人正在为这只猫争吵,有奴婢又走进来,称澄城公主的讣告已经送到宫中,皇帝交由了礼部去治丧,过两日棺椁也要回京了,吉贞和太后悲从中来,顾不得猫,各自换了素服,结伴往宫里去了。
吉贞见过皇帝,提及秦住住自愿和亲一事,皇帝庆幸不已,当即令人拟诏,封秦住住为公主,替嫁契丹。吉贞心事既了,瞬间又想起普贤奴来,走来晁妃宫里,见晁妃正和宫婢们嘻嘻哈哈跳索,她生得娇小面嫩,裙裾婆娑拂动,还像少女般天真烂漫。
“阿姐。”晁妃回首见到吉贞,踉跄站定,脸上有些慌乱。
吉贞笑一笑,“我来看看普贤奴。”
晁妃忙对宫婢道:”去把晋王抱回来给殿下看。”
吉贞见那宫婢忙不迭地往宫外走,眉头拧起,“他不在你宫里?”
晁妃盯着脚尖,嗫嚅道:“他大概不喜欢在宫里,哭个不停,新竹来把他抱走了。”
晁妃从来都胆怯,吉贞忍着没有发作,转身就往外走。新竹居所是皇帝寝殿外一间单独的耳室,皇帝看重她,因此新竹身边也有小宫婢服侍,吉贞猛然闯进来,新竹正和宫婢们拿着拨浪鼓逗晋王。
新竹满脸柔和的笑意,对着晋王一字一句教他:“叫,阿娘……”
晋王攀着新竹的胳膊站起来,努力够也够不着拨浪鼓,气得哇哇直叫,新竹发出一阵轻笑,又道,“乖宝贝,叫阿娘,就给你……”
话音未落,迎面来了一掌,新竹倒在地上,眼前一阵发花,定睛一看,晋王已经被吉贞抢在怀里,两名宫婢见她脸色不好,忙来施礼,新竹又气又怕,声音发抖道,“殿下。”
晋王一把抓住吉贞的发髻,蹬在她怀里要往头上爬,吉贞揽住他的小屁股,垂眸看向新竹,柔和的眼波瞬间凝结成冰,“你是谁的娘?”吉贞冷笑,“你一个奴婢,未嫁之身,知道尊卑和羞耻两个词怎么写吗?”
新竹无地自容,流着泪辩解道:“殿下恕罪,奴是无意的。”她咬着唇,眼眸定定地看向吉贞,“奴在晁贵妃那里也是这样教大王的,贵妃尚且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