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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二) (绣猫)


  桃符又进来奉茶,戴庭望忍不住了,把茶瓯一放,起身道:“殿下怎么还不传太医?”
  吉贞似有所悟。怪道他盯着桃符进进出出,原来是等着她去宣太医。
  桃符看一眼吉贞,说:“奴还是去叫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吉贞吃了两口酪粥,放下碗,“我这会已经好了。”
  “不行,”戴庭望难得执拗起来,“还是看看放心。”
  吉贞有些诧异。
  “殿下,”戴庭望很坚决,“臣是习武的,从来没见过谁无缘无故昏厥的,殿下这么年轻,应该是气血鼎盛的时候,突然昏厥……”他踌躇一下,不想说“隐疾”二字,又道:“还是得找太医来诊一诊。”
  吉贞无言,两人大眼瞪小眼。戴庭望这孩子,毕竟名门出身,小小的年纪,固执起来,一张清朗端正的脸上还颇有点分毫不让的威势,比戴申磊落,又比戴度大方。她不禁莞尔,对桃符道:“那你去寺外请大夫来,别传御医。“
  “臣去吧。”戴庭望起身,望着吉贞。他还清晰记得,方才吉贞按住自己手,低声交待他不要声张。他不解其中的深意,但行事很周到,”臣出入方便些,也不会有人留意。”
  “那你去吧。”吉贞终于说,“找擅妇科的。”
  戴庭望耳朵微热,胡乱点点头,脚下不停往寺外去了。他自来了京都,多在宫里,对京都还不算十分熟悉,又不能四处找同僚打听,这一寻医,寻了有半天功夫。吉贞原本是不在乎的,被他这一闹,心里也有些惴惴,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等到黄昏,听脚步声起,她睁开眼。
  桃符把帷帐拨开,看了看吉贞的脸色,说:“戴小郎君还没回来……”
  吉贞“哦”一声。
  桃符欲言又止,顿了顿,说:“徐采来了。”
  吉贞挑眉,“他来干什么?”
  桃符道:“奴不知道,他也不肯说。”
  吉贞想了想,嘻一笑,说道:“想是太后那日垂涎三尺的尊容吓到他了,急着来找靠山。”
  桃符也噗一声笑出来,忙捂住嘴,嗔怪地瞅她一眼:“殿下……”她问:“殿下见他吗?”
  “这会没心思,让他在外头等着吧。”
  他来拜见清原公主,是前思后想,天人交战,犹豫了几日,才下定决心,没想到,清原公主不领情,自己竟然吃了闭门羹。一时心灰意冷,要走,见春意烂漫,又不甘心,遂在雁塔下那株古树下盘桓片刻,转而见进士墙上自己题名仍在,昔日意气风发游曲江的情景却如同隔江看花,不甚清晰了。
  怔了一会,他定定神,又走回清原公主的院落里。
  桃符仍是那句话,既不让他走,也不让他进。知道清原公主心存刁难,他反倒不急了,孑然立在黄昏的日头下,欣赏着山寺镶嵌了一层金边的飞檐斗拱。
  蓦地脑后一痛,徐采转身一看,是被人自墙外扔进来的石头砸个正着。石头系在一方绫帕上,落在草中。他拾起来一看,绫帕上写着几句“花浮酒影”、“日照衫光”之类空洞无物的诗文,不知是哪个意图鲤鱼跃龙门的穷酸文人。
  “狗屁不通。”他撇嘴道。
  “徐郎君。”有名宫婢寻了出来。
  徐采飞快地将绫帕掖进袖子里,见已经天色向晚,知道是来逐客了,他很知趣道:“今日已晚,不便再搅扰殿下,臣告退。”
  “别急。”那宫婢望着他笑得暧昧,“殿下说天黑路难行,郎君身有不便,可在旁边寮房歇息,明早殿下再传郎君说话。”
  清原公主还记得他有夜盲症……但因此就要请他在寺中留宿,没有这个道理呀!徐采疑窦丛生,借故推辞了几句,谁知那婢女得了吉贞的命令,软硬兼施地,非要请他进旁边的寮房下榻。
  徐采面色古怪地坐在寮房榻边,琢磨了半晌,突然失声笑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往榻上一倒,自暴自弃地想:被人当做公主的面首,总比做太后面首强,起码公主年轻貌美!
  戴庭望这趟大夫请回来,已经快入夜,知道是看妇科,他不便入内,只能在院外止步,默不作声告辞。
  大夫一来,吉贞打起精神。那大夫进了慈恩寺如蒙头苍蝇,只当吉贞是哪家贵妇。望闻问切后,又细细叮嘱一番,被桃符送至门外,拎着灯笼转身走了一段,忽被人在肩头一拍,他吓得一个哆嗦,扭头看去,见是接自己进寺的少年,吐舌道:“小郎君吓死某了。”
  戴庭望一张小脸十分严肃,问道:“娘子是什么病?”
  大夫笑道:“那是你……”
  戴庭望道:“是我阿姐。”
  “你姐夫在哪里?”
  “……出门在外。”戴庭望把腰间佩玉解下来扔给他,催促道:“快说。”
  看他年纪相貌,应该是姐弟不错。大夫接了玉佩,一五一十说道:“娘子是之前小产后,元气大伤,近日又饮食消减,以致气血有亏,不碍事。府上想必衣食不缺,娘子宽心静养半年即可。”
  戴庭望愣住。
  大夫早见惯了生离死别,对小产这种事更不放在心上,拍拍戴庭望的肩头,安抚他道:“无妨无妨,等你姐夫回来可告诉他,先忍一忍,等个一年再要子嗣,一点问题也没有。”
  戴庭望不知如何回应,只看大夫的嘴一张一合的。过了一会,总算回过神来,打断他道:“我送你出寺。”便拖着他的手臂,拣僻静处将人送走了。


第5章 庭前弄影(五)
  太后照镜子,觉得自己又见老了。发间多了银丝,眼角的细纹也遮不住了,动辄都觉得累。倒不是风烛残年的虚弱,有那么点干涸太久、对人对事都没了想法的厌弃感。
  她还不到四十呢。空虚寂寥时,太后很不是滋味地想,为自己觉得不值。
  对这个即将到来的生日,她没有半点期待,只盼着诸事都顺顺遂遂,平平静静,王子公主们、朝臣们都不要给她添乱。
  她的希望又落空了。
  翌日一睁眼,满寺的蜚语流言像振翅的蝇虫,前仆后继往耳朵里窜,想装没事人都不行。她披头散发坐在榻边,呆了半晌,问旁人:“徐采明目张胆在七娘那里留宿?你们亲眼看见了?”
  宫婢道:“听说人还在,太后要过去看一眼吗?”
  别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一个嫡母,难道要去捉奸?太后心烦意乱地一挥手,“叫徐采来。”
  徐采虽然厚着脸皮留宿了,却整夜地辗转反侧,不能合眼,待到凌晨才睡着。被宫婢自床上摇醒,他头重脚轻,睡眼朦胧,像个宿醉的人,揪着头发懊悔。被宫婢又提醒一句“太后命速去”,他吁口气,从榻上跳下来,扯了扯微皱的襕袍,说:“稍等,我要去见殿下。”
  吉贞的寮房里鸦雀无声,外头没人。徐采拧眉看了片刻,有些置气地大喊:“殿下,徐采求见。“
  帘子一动,桃符一手执麈尾,从帘内探头出来,打量徐采几眼,问道:“殿下还没起,郎君有何事?“
  徐采忍着气说:“太后传臣问话,不知道殿下有什么要嘱咐的?”
  桃符抿嘴一笑,说:“郎君足智多谋,自然知道如何应答,怎么又来问殿下?”
  可恶的婢子。徐采咬了咬牙,说:“那臣去了。”等了少顷,不见吉贞发话,只能整理仪容,硬着头皮往太后处来答话。
  太后前几日见徐采,还觉得这人俊秀文雅,暗自地心向往之,此刻再看,就嫌他面目可憎,不知廉耻。话没问出口,自己先臊得脸热了。以袖掩面咳了几声,太后问:“你昨夜在哪里?”
  徐采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主动也不避讳,不承认也不否认,话能省则省,头能低就低。
  他垂首对太后施礼,脸不红气不喘,“臣在寺里。”
  太后差点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在寺里干什么?”
  “臣夜里视力不佳,借一间耳室暂歇。”
  “清原公主在哪里?”太后含糊地问。总不好直接就说:公主是不是和你在一个床上吧?
  徐采迷茫地看了太后一眼。他那双眼眸,明亮深邃,温柔多情,可惜中看不中用。太后被他逡那一眼,蠢蠢欲动的一颗春心险些跳出胸腔,连忙按捺,虚张声势道:“快说。”
  徐采道:“殿下大概……也在寺里。太后不知道?”
  太后绷着脸,“夜里干了什么?”
  徐采想了想,“睡觉,夜里吃了桌上一盏冷茶,不曾出房门。”真心话。
  太后伸长的脖子又缩了回去。哑口无言地坐了一会,她盘算:出了这种事,当然是能遮掩便遮掩,难不成他二人都三缄其口,自己强按头逼他承认和公主有私?还是嫁了人的公主,若传出去,皇室和温家的脸都要丢尽了!念及此,她要担心徐采在自己这里待得久了,底下人更要揣测,于是对徐采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快滚,以后没有我的传召,不得再踏进寺里半步。”
  徐采道:“是。”
  太后目视他后退,不放心,又加一句:“出去别乱说话。”
  徐采的襕袍一荡,他抬起头,肃容道:“臣从不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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