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萧阮金陵旧居吗,去年秋后,别枝楼畔,他们曾说起。
看到这里,嘉语哪里还吃得下,只沉声吩咐道:“你们下去,等用完了,我自会嘱连翘送出来。”
红莲婢子道:“不敢劳烦连翘姐姐,我们就在外候着,公主摇铃,我们就进来服侍。”
嘉语想说“我无须你们服侍”,最后也没有出口,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剩下姐妹俩。嘉言一时气恼,脱口道:“十九兄怎么可以这样!阿姐先前说他心术不正,果然不正!”
嘉语不说话。
嘉言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要不……阿姐,我们明儿一早就走罢,也不和那个家伙打招呼了……”
嘉语摇头道:“到明早再说。”
嘉言:……
她阿姐是气懵了吗,今儿天色已晚,用过晚膳她们就该歇下了,怎地听这口气,今晚还会有事?
嘉语是有苦说不出来:今儿晚上当然会有事——嘉言看不见,她却看得真真的:玉露团上,樱桃点缀成两根手指的模样,连那指甲上的蔻丹,都是比着她来的——难得他看得仔细。
——她当初答应过的他的三件事,如今可还只提过一件呢。
贺兰袖如今如何了她心里也没底,而这第二件,又会是什么?
嘉语食不知味地用了些吃食,嘉言倒是又诧异了一回:这红虬脯味道实在不错。暗搓搓地可惜,要换了别个,她软磨硬缠,没准能要到方子,偏偏是彭城长公主,对这位姑姑,她心里着实怵得很。
姐妹俩相对无言用过晚餐,各自回房。
到亥时正,连翘进来道:“有个叫阿莲的婢子在外头说要求见姑娘,姑娘……要不要见?”
“见。”嘉语语气平平,她知道连翘是顾虑天时,她不知道她没有选择。
连翘会意,也不多问,只点起灯,服侍嘉语好穿戴起身。阿莲就是送晚膳进来的红莲婢子,这时辰再来,神态比之前更为恭谨,视线一直垂着,不与嘉语交汇。
嘉语问:“这么晚了,贵主有什么事找我?”
阿莲应道:“奴婢不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奴婢来请娘子随奴婢去一个地方。”
“如果我不去呢?”
“奴婢不敢勉强娘子,”阿莲的声音压得更低,“敝主说,请娘子随奴婢走这一遭,就是娘子为他做的第二件事。”
嘉语:……
想是她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所以这婢子只需一板一眼,有问必答。却不知道他强邀她去,所为者何。还是有关贺兰袖的婚约么?她既已经应下,就是她的事了,他何至于这样三番两次催问?
他如今就这么……厌恶袖表姐?
嘉语心思流转了这片刻,再开口便是:“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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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殿下错爱
走了约莫半刻钟, 近湖,还有十余步,远远能看见泊在岸边的画舫。
阿莲止步:“敝主在舫上。”
嘉语看了她一眼,她仍然垂着头, 每句话,每个举动都恭谨得过分,但是她也知道, 这恭谨纯粹是因为萧阮。萧阮总有让人死心塌地的本事, 这么巧, 贺兰袖也有, 嘉语笑了笑, 伸手道:“灯给我!”
阿莲迟疑了片刻,往湖里看了一眼,一声笛响, 她将手中琉璃灯盏交给了嘉语。
嘉语提灯凝神看了片刻,湖心里夜雾朦胧,画舫上并没有人的影子, 只能透过画舫的窗, 看见眸光里的水波荡漾……兴许是错觉,兴许只是月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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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庄子名义上虽然是长公主所有,但其实很早,长公主就将它赠与了我的父亲。”红泥小火炉微弱的光, 茶烟袅袅, 冲淡深秋夜里的寒气。萧阮穿银灰色丝质的长袍, 散披着发,闲适得像在卧房。
这样见客无疑是失礼,然而嘉语心里有种更古怪的感觉——便从前,在他与她的卧房里,他也没有过这样的姿态。
这姿态里的风流艳光,是她不能直视。
“……后来我来了洛阳,父亲便将它给了我。我接手之后,一草一木,都没有动过。”
嘉语没有应声,萧阮并不在意,他知道她在听,在很认真地倾听,这就够了:“我每次来这里都会想,那些年里,长公主与我父亲的相遇,是明知道使君有妇,明知道他心系故国,以长公主的尊荣,为什么还要下嫁。”
他凝视的也许是火光,也许是火光里的茶烟,但是嘉语总觉得他的目光穿过火光,穿过茶烟,笔直地指向自己。
嘉语问:“为什么?”
以一种附和的口气。他想要她问,所以她问了,然而其实,她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虽然没有见过当初的宋王,但是萧阮这等容色,想必不会全部继承于他的母亲。长公主也是人,食色性也。
想到这里,心里一动:他不会是想用美男计吧。
面上不知怎的有些烧,就听得萧阮轻笑一声:“长公主决心为我向令尊求娶。”
嘉语几乎是下意识脱口道:“阿言还小……”
不不不,不对,是阿言绝不可能与他做平妻;还是不对,以始平王妃对嘉言的宝贝程度,怎么会容嘉言嫁给这么一个破落户——今儿这什么运气,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打她妹子的主意!
但是话出口,萧阮失笑:“怎么会是六娘子……母亲要为我求娶的是你,三娘。”
嘉语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了很久,眼前的人,眼前的灯,才又慢慢清晰起来,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啼笑皆非。
从前她倒贴上门,彭城长公主看不上她,看上嘉言,最后成了亲,方才不得不认了;这一世……无论如何,与贺兰比起来,她要光鲜不少,又因着平妻的缘故,不敢打嘉言的主意,反而认定了她。
无非她名声有瑕疵,才会成为这个退而取其次的次。
嘉语叹了口气。萧阮亲自执杯,为她加满了茶,嘉语举杯浅啜,涩香满口:“好茶。”她是北人,素来多饮酪,萧阮并非不会体贴的人,他不体贴,只是不肯,并非不能。嘉语道:“殿下为何不反对?”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萧阮挑一挑眉,“但是三娘,你当知我心许你。”
嘉语:……
听到原本是自己的台词,被对方抢了,嘉语心情很复杂,然而出口却是:“你说过不为难我!”
“我是说过。”萧阮神色里一丝惘然,他是说过,那时候他以为来日方长,他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慢慢说服她,谁知道苏卿染自作主张……回京之后种种,如疾风骤雨,猝不及防。
他几乎以为没有转机——但是彭城长公主肯出手,那又不一样了。
“殿下何以食言?”
萧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浅饮了一口酒。她杯中的是茶,他为她煎的茶,留给自己的是酒,醇酒入喉,火一般烧了起来,仗着这酒意,他方才敢于把这一切摊开在她面前:“这里只有我与三娘,再没有第三个人,我有话,想要与三娘说。”
嘉语道:“殿下但说。”
“我说不难为三娘子的那个晚上,曾经想问三娘子,是当真很厌恶我么?”
嘉语:……
这句话,其实他不必问,也该知道答案,她与他曾共生死,如是厌恶,这一路上,有无数的机会辜负和背叛。
“三娘大约觉得我不必问,我也这么觉得,”萧阮再喝了一口酒,酒味越发醇厚,“不必问。所以后来我问的是三娘,你当真很害怕吗,三娘子说是,因为那个梦,因为梦里我南下,梦里我与贺兰娘子有染,但是我想,三娘最害怕的,还不是这个。”
嘉语垂了眼帘,心里惊骇,一浪高过一浪,她早该想到,有些事,他迟早会猜到。
“所以今日,我想就三娘害怕的事,给自己做个辩解。”
辩解是没有用的,嘉语想,那是已经发生过,她没有报复的心气,因为她知道对手的强大,知道命运的可怕,所以只想避开,避开所有可能导致那个结果的人、导致那个结果的事。
“三娘最害怕的,该是我会借始平王与世子之力南下,一旦事成,始平王与世子必然深受其害,甚至像三娘梦中一样,”萧阮吞掉“家破人亡”四个字,点到为止,“如果我说我不会,三娘你信么?”
“不信。”既然话已说开,嘉语也不客气,这不是客气的时候,“殿下应当知道,其实殿下的机会并不太多。”
“如果天下承平,三娘说我没有机会,我认,”萧阮眸色里染了酒色,“不过如今,三娘当真觉得天下承平?”
嘉语:……
别的不说,就她知道的,今年天气反常,到入冬开春,柔然粮草不继,定然南侵;边事也就罢了,怕的是朝中太后与皇帝继续明争暗斗,随着皇帝年岁渐长,太后与皇帝的势力此消彼长,迟早到旗鼓相当的一日,太后再压不住皇帝,也就再压不住朝政,到时候天下乱局,必不可免。
所以萧阮这句话,让她默默又喝了一口茶。
便是战起,除非南下,否则萧阮要插手军中,谈何容易?
“我得到消息,蜀中天灾,就在明年春夏之际,我皇叔定然南下,”萧阮说的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金陵空虚,洛阳帝后有隙,太后求稳,陛下要亲政,三娘你倒是想想,圣人会从哪里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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