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动机上为自己辩解,李十二郎有些动色,太后却在懊悔:早知道九郎这般能言善辩……
“便是我真要为先父母报仇,别的也就罢了,羽林卫如何动得——羽林卫并非私兵,也没有为我封口的义务,一旦事发……无旨出动,便非我指使,我也难逃失察之过。”这说辞,倒与昭熙相类,不过昭熙说“失察”是客气,他作为陈莫直系上司,却是真的了,“……太后明察!”
话到这里,有意无意,眼风往李司空脸上一转。随遇安是这样交代的,实则他并不清楚李家为什么要忌惮这件事——他那时候小,近十年的监.禁生涯局限了他的眼光。今日意外又来得仓急,来不及细问。
太后沉吟:这锅要栽不到元祎炬头上,少不得得陈莫先顶着,可陈莫一个幢主,出身平常,如何背得起这么大一锅——且不说陈家与李家毫无过节了。一时却无计可出,目光转询李司空——毕竟,他才是苦主。
李司空捋须,半晌,说道:“这孩子说得也不无道理。”
口气却是软了。
“那李卿觉得……”太后踌躇,到底舍不得把处置权交出去。然而这个下台的梯子,非李家人来搭不可。
——她是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在她想来,元祎炬是再好不过的替罪羊,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先以雷霆之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待他百口莫辩,就此定罪。
就算他事后回过神来喊冤,也没人替他伸张,何况她还有明月在手里——只要让他确信翻案无望,以他们兄妹情深,既然在劫难逃,他应该也会认了,换他善待明月——她当然会好好补偿明月。
然而这世上岂有甘心赴死之人。
正为难,下首一个沙哑的声音质问道:“太后为何不交与有司处理?”却是李十二郎。他不是李司空,他没那么高瞻远瞩,他不在乎什么家族利益,不在乎什么得失,他要为八娘讨个公道!
“咳咳!”李家老太爷干咳了两声。
开口的却是昭熙:“不可!”
“有何不可?”李十二郎逼问。
昭熙是深知内情——虽然不是全部,也多过李司空和李十二郎了。太后急于找人背锅,给李家一个交代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太后并不敢深究。深究下去,哪里保得住郑忱。如今这里在场的,李家两个苦主,陈莫是凶手,元祎炬身处嫌疑之地,太后心怀鬼胎,所以这个话,他不说,谁说?
昭熙道:“恐朝中震荡。”
——羽林卫负有守卫皇城的职责,去年于家父子叛逃,已经是极大的丑闻,今年元祎炬再来这么一下,朝廷颜面扫地还在其次,只怕有心人利用,让中外心怀不轨者以为有机可乘……就不好收拾了。
这个借口是很说得过去的,李十二郎还待反驳,李老太爷已经发话:“闭嘴!太后自有处置!”
得,球又踢了回来。
太后扫视堂下,琢磨着,要实在不成,就算是硬栽,也得把锅栽给元祎炬了。
元祎炬虽未抬头,也感受得到殿中微妙的气愤。陈莫恐惧,李十二郎愤怒,李司空的迟疑,和太后的犹豫。他知道太后不会犹豫太久,这个事情,总要给出结果,这个锅,也总须得有人来背。
——无论真凶是谁。
随遇安交代的话,他已经说完了。以他自己的想法,也再没什么可说的。如果太后铁了心要他来背这个锅,他悲观地想,他大概是难以幸免了——他手上并没有任何倚仗,足以逆转眼前形势。
永安殿中再无人说话,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元祎炬,就其本心,未尝不觉得可惜。然而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不死,郑忱就保不住——毕竟亲疏有别。太后道:“九郎你说得虽然在理,但是玉佩……你作何解释?”
到底还是到这一步。元祎炬知道太后不会放过他了,而随遇安说的转机始终没有出现,李司空虽有顾忌,看样子也不过是袖手,不落井下石罢了。只得惨然挣扎道:“空口无凭,要何解释?”
——他固然无从证明玉佩并未离身,但是陈莫那头,也未尝不是空口无凭。
不就是证据吗,只要锁定了人,李家肯接受,到时候一下狱,要什么人证物证捣鼓不出来,三木之下,口供也是现成的。所以这些,太后通通都不忧虑,只要保得住三郎就好。正要开口,忽然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叫道:“母后!”
那人风一样卷进永安殿中,尚未冲到跟前,后头已经跟上来三五个内卫,跟着叫道:“公主、公主殿下!”
“殿下止步!”
“……这里不能进啊殿下!”几个人一路跟到门口,齐刷刷止步,求道:“太后恕罪!”
那人却一气儿直冲到堂下,方才喘着气站定了,马马虎虎行礼道:“母后、母后……”却是永泰公主。
永泰公主还不到八岁,是世宗的遗腹子,李贵人所出。李贵人素来安分守己,姚太后也一直善待她。对永泰公主,虽然说不上多疼爱,总还有几分香火情,虽然来得不很是时候,但是瞧着小姑娘小脸挣得通红,黑嗔嗔的大眼睛里却分明惊惶,倒生出三分心疼,忙道:“起来、起来说话,什么事这么急?”
“母后!”永泰公主又大喘了口气,方才说,“儿、儿在永芳园看到、看到一个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京兆王元愉造反的原因还是很多的(一般都不是单一原因)不过宠妾灭妻确实是原因之一……他的王妃其实姓于,是于皇后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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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绝处逢生
死人……姚太后几乎要苦笑了。她这里李家死了一堆人还没完呢, 御花园里又来一个,还真是不消停呐。
然而永泰公主既然来了,又当着一众外人——尤其当着李家人的面,她还真不能不管不顾强压下去。太后使了个眼色, 琥珀会意,上来拉住永泰公主道:“公主莫急,跟奴婢来, 咱们慢慢儿说。”
太后身边的琥珀姑姑, 永泰是认得, 犹豫了片刻, 还是跟着琥珀走了。
这一段小插曲, 别人也就罢了,在元祎炬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莫非就是随遇安说的转机?
想随遇安不过崔家一个门客, 陪王孙公子下下棋也就罢了,如何竟手眼通天,请得动永泰公主?永泰公主小小年纪, 又做得了什么?但是眼看着永泰公主被琥珀牵着, 一步一步就要走出门——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公主留步!”元祎炬叫道。
这一下意料之外,殿中诸人无不莫名其妙——这个元祎炬,总不能指着永泰公主给他求情吧,公主才多大。
永泰公主摇摇晃晃回头来, 声音清脆天真:“你叫我?”
“正是!”元祎炬怕被太后打断, 话说得飞快, “臣斗胆,敢问公主,死在永芳园中的,可是寺人?”
“寺……”永泰公主仰头问道,“琥珀姑姑,什么是寺人?”
元祎炬:……
“大胆!”太后哭笑不得,叱道,“公主面前,不得污言秽语!”心里想的却是,哪里就这么巧了。
琥珀也攥紧了永泰公主的手:“公主,我们走!”
永泰公主却回头再看了一眼,她觉得这位郎君看起来甚是眼熟,只一时想不起,跟着赤珠走了三五步,忽然“啊”了一声,挣脱赤珠,一溜儿小跑到元祎炬跟前,说道:“你、你是二十五娘的哥哥!”
元祎炬兄妹乃是一母同胞,眉目原就有七八分相似,永泰公主和明月又朝夕相处,感情甚好,所以不难看出来。待元祎炬点了头,永泰公主就再不犹豫,伸手到他眼下,说道:“我和明月看到了这个!”
原来……到底还是把明月卷了进来。元祎炬又是惊又是悲又是喜,定睛看时,永泰公主莹润如玉的掌心里,卧了小小一枚玉玦:“明月让我交给母后……”小公主嗫嚅着为自己辩解。
琥珀道:“那我们呈给太后,可好?”
永泰公主应了一声,把玉玦交给琥珀,太后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这枚玉玦极小,小到卧在小儿掌中也毫无滞碍,极白,白如凝脂,又极薄,薄得近乎透明,所以整块玉都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状态。
最令人叫绝的还是玦上雕龙,龙鳞、龙须历历可数,龙目微张,龙睛却嵌了极碎一粒黑珍珠,光华闪烁,恍若如生。
“把……把人给我带进来。”太后道。
她说的是“人”,但是琥珀自然知道,太后要的,是明月和永泰在永芳园里发现的尸体。
琥珀很快就下去了,太后对永泰公主招手道:“永泰你过来。”
永泰公主瞧着太后的脸色,颇为惶惑,她慢慢挪到太后面前,小声道:“母……后,我是说错话了吗?”
“没有,”太后搂住她,挤出一个笑容,“永泰没说错什么,不过眼下,母后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我一定如实回答。”永泰公主小心翼翼地道。
“天这么晚了,你和二十五娘怎么会去永芳园,又在哪里看到了……死人?还有,这枚玉玦,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永泰公主微微歪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回忆的神气:“……前几日,太傅说到昙花一现,明月就上了心,今儿做完功课,就和我说,永芳园里有昙花,戌时开,想约了我陪她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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