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完的那半句,常嬷嬷在脑子里也反复骨碌数个来回,那些傻傻忙碌的小太监们也可能意识不到:大阿哥死,他们便都得死。
许是一番话后有了效果,常嬷嬷之后真的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崔公公一同守在大阿哥床前,生怕一个闪失提前给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
常嬷嬷原想着大阿哥病重,皇后虽要避痘,但也定会派人来慰问嘱咐两句,她也好借机表表忠心,时机允许的话安排好身后之事,可后来才知道,皇后连夜迁往翊坤宫,那处如今也有着宫禁,各处更是戒严,寻常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自此,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常嬷嬷更加卖力。
她根据以往伺候过的,同样生过痘的前任主子那木都鲁·谙穆的生还经验,先吩咐下人把福元所在主屋里的地龙不要烧的太旺,又吩咐窗户不许关的太严实。
接着按着御医开的方子,她亲自看管着耳房里的小太监熬药。
这药有内服的汤剂,也有外敷的膏药,再有一种止痒化脓的粉剂。三者之外,每个半个时辰还要用雄黄艾叶混着的药汤擦身。
东西准备的齐全,便是不齐全,一句话放出去,整个京城里的医馆都要提着脑袋送进来。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再多的药用了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能不能挺过来,全凭大阿哥自己的意志和老天的安排。
崔公公也没有片刻闲着,除了在常嬷嬷外出的功夫指挥小太监们的行事,还负责亲自帮着大阿哥翻身和换衣。
因御医吩咐过,大阿哥的身上要时刻保持清爽,以防破痘时脓包粘连,感染到更多肌肤,所以以后每日都会准备了十几到几十套寝衣不等,换下来的旧衣也不须再洗,直接在后院就地焚烧了事。
等一屋子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众人都呈现出疲态,连三位御医都有两人直接在下人房自己动手煮了药茶。
昏睡了半天的福元终于在这个时候从迷蒙中醒过来。
他忍着浑身酸痛和痒意,看向一旁的常嬷嬷,不似白日里那般盛气凌人,终归只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
“嬷嬷,皇额娘和你一起过来看我了吗?她在哪儿?”这烧的,竟然一时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住在坤宁宫,而常嬷嬷也不在皇后身边伺候了。
常嬷嬷看着有些迷糊且打蔫儿的大阿哥,擦了把泪:“皇后娘娘她不便过来看您,老奴会替主子一直守在您身边的,您这会儿是渴了还是饿了?只要您说出来,老奴这就去安排。”
大阿哥难掩失望,又看向自己所在的地方,并非平时熟悉的床帐,似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毓庆宫。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白日里贪玩,额娘知道以后恼了我,那她之前答应,每日让我去坤宁宫用膳,且她每三日要来看我的事,这些还算数吗?”
常嬷嬷有些哽咽,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今大阿哥他出不去,皇后也进不来,这约定终归成空。可她一个奴婢,该如何告诉小主子事情的真相。
福元看常嬷嬷不理会他的问题,索性掀开厚厚的被褥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只穿了中衣,煞有介事吩咐两旁的小太监:“来人,为我更衣。我要去坤宁宫见皇额娘,只要我肯当面认错,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屋子里冷,常嬷嬷哪敢让他下地,赶忙将人按回被窝里头,也顾不得尊卑。
“大阿哥乖,娘娘她没有生你的气,今日晚了,咱们明日再去好不好?”
大阿哥已经不是两三岁懵懂稚童,感觉出事情似乎不对,上手去推禁锢着他的常嬷嬷,另朝外大声叫嚷:“快来人啊,有人犯上,有人造反了。”试图从外面叫来听他命令的人。
哐当一声,门果然在这个时候开了。
常嬷嬷还当是来诊脉的太医,头都没回,仍用手把大阿哥捂在被子里,并用腿压在他身上。
“大阿哥听话,嬷嬷不会害你的。”
福元却挣扎地更用力,后来终于挣出一只胳膊,冲着常嬷嬷的脸就挠上去。
常嬷嬷捂着脸,明显感觉破了口子,一错神儿的工夫,福元已经光着脚下了地。
常嬷嬷起身欲追,却看见打门口进来,穿着一身龙袍的皇帝,正满脸阴云地注视着这一幕,吓得赶紧跪地叩拜。
福元自然也看到了进来的是谁,直奔到皇帝的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袍子。
“皇阿玛,这个奴才不让儿臣去见皇额娘,您快把她赶走。儿臣知道今日不该贪玩,以后一定会向您那样,允文允武,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皇帝看着小脸烧得通红还抓着自己认错的长子,心里何止是难过。福元他到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困境,只能极尽压抑自己真实的情绪不表现出来。
他拉着福元的手,将他复领到床前,又抱他坐上去。
“屋子里凉,先把衣服和鞋子穿好。”
又转向吓得发抖的常嬷嬷说:“你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殿伺候。”
福元由着宫人替他穿衣,似乎也感受到今晚的皇阿玛似乎又哪里不同。
满人向来是“抱孙不抱子”,所以福元自记事起,还是头一次和皇阿玛如此亲近。
他还可怜兮兮望向一脸严肃的皇阿玛,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开口:“您能不能带儿臣去看看皇额娘?”
皇帝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只回头向门外候着的小邓子说:“给大阿哥找件氅衣过来。”
不大会儿,氅衣送了进来,皇帝亲手把过于长大的鹤氅披在福元身上,又抱着他朝外去。
小邓子还以为皇帝这是要带着大阿哥出毓庆宫,吓得脸色惨白。
这一路上要是过了给别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死谏的勇气,一边跟在皇帝身后,一边在内心交战。
三位太医听说皇帝驾临,也都侯在门口。这会儿看见大阿哥的装扮均惊骇不已。
为首的一人站到皇帝面前,做好了获罪的准备:“请皇上留步,大阿哥刚刚开始发痘,不宜挪动,还望圣上三思。”情势紧急,也顾不上文饰字句。
皇帝顿了下脚步:“我带大阿哥去暖阁,不会出门。”
三人知道君无戏言,这才告罪把路让开。
福元听出皇阿玛口气不好,也不敢再吵嚷着去见皇后,只躲在皇帝怀里不敢动弹。
绕过继德堂,透过梢间的槛窗,被隔离的宫人们正在一处院子里食用御医熬制的祛瘟汤药。
皇帝挡住他张望的小脸,直接带他去了南向的二层暖阁。
屋子里没掌灯,小邓子识趣地没跟上来。
福元有些怕黑,却不敢表现出来。
皇帝酝酿了一会,终于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福元,你看见远处的那片大殿了吗?再有一个月,就是过年的庆典,到时候在那里会有你平日最喜欢吃的驴打滚,也会有你最喜欢看的‘庆隆舞’,你想不想和皇阿玛和皇额娘一起过年?”
福元懵懵懂懂,凭着本能回答:“想。”想想有摇摇头,“可是皇额娘说了,儿臣以后要用功读书,不能再贪玩了。”
皇帝似乎又从他身上看到了被逼着上进的自己,“有皇阿玛在,你皇额娘一定会准了的。不过福元要答应阿玛一件事,只要你做到了,皇阿玛一定会履约,到时候让你休息一整旬,不,一整月,好不好?”
“皇阿玛不会是要儿子背诵《论语》吧?”
“这回咱们不背书。皇阿玛要你做的是,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凡事都要听你崔谙达的话。皇阿玛和你皇额娘有非常重要的事,暂时不能来看你,但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十分牵挂着你的。”
福元非常不解:“既然牵挂,为什么不能把福元带在身边?”
皇帝知道不能全然隐瞒,毕竟这孩子很快就会面临生死攸关的考验。
“福元,你听好。你知道草原上的雄鹰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捕获猎物吗?”
福元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有着强健的双翼,锐利的双眼,以及,锋利无比的喙。可是要成为最最出色的那一只,必须要忍受万分的痛苦,把它在岩石上一点一点磨掉,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证喙的锋利。”
福元不禁好奇:“那要是不把喙磨掉会怎么样?”
“喙就会一直不停的长长,直到鹰再合不上嘴,最后活活饿死。”
福元显然被这结果吓到了,拼命摇头。
皇帝却不能给他退缩的机会。“所以福元,你接下来也会面临同样的考验。”“你看见你手上长的这颗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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